56.姐妹对弈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2852 字 9个月前

“这宫里,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公主,什么时候轮到三娘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是三娘该去顶的。”贺兰袖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三娘来洛阳才几天,进宫才几天,就被你们这么糟践!”

“奴婢不敢!”紫苑面上已经再找不到一丝儿血色,“三姑娘、三姑娘奴婢绝无此心!”

“表姐,”嘉语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别难为她了,她不过是个丫头,能知道什么,阿言的事,由不得我不管。”

贺兰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三娘你信不信,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嘉语却是信的。别的不说,贺兰袖不至于让她有性命之忧——她的价值还没有被榨干净呢,哪里能这么轻易死掉。因说道:“我知道表姐是为我好,但是阿言……”

“你去能做什么?”贺兰袖说。

“我……”

“你信我,六娘不会有事的,姨父不是镇国公,就算……陛下总还要顾念姨父的面子,何况王妃如今,人还在宫里呢,”贺兰袖不动声色地说,“而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她不是王妃的亲骨肉,她不是太后的亲外甥,亲疏有别,在生死之际最为分明,动她的风险,要小过嘉言,而于烈恨他,要远远多过嘉言。所以紫苑想求她去,其实是想用她换嘉言。

在她的立场,当然是没有错的。如果没有贺兰袖的赌约,和极力阻拦,也许她真能坐得住也不一定,但是如今——嘉语低声说:“但是阿言,总是我妹妹……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我也是坐不住的。”

她说完这句话,折身要走,就听得“撕拉”一声,袖子已经被贺兰袖扯下半幅:“三娘不要去!”

她这样恳切,让嘉语蓦地想起许多年以后,她看到她的足尖,就在她的眼底,镶着淡金色的海珠,流光溢彩,那时候她的表情也同样恳切,她的声音也同样恳切,就仿佛她口中说的,并非这天下最恶毒的诅咒。

嘉语几乎要捂住胸口,才能够止住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不能多看一眼,信手扯过连翘手头绣了一半的凤凰花柳叶软罗披帛,匆匆就出了门。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机会看到贺兰低头的一瞬间,眉尖一闪而逝的笑意:她信她的时候,她利用她信她,她不信的时候,她利用她的不信。元嘉语,你就是再重生三百次,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贺兰袖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翻云覆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走时的那句话,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我也是坐不住的。如果是没有死过的元嘉语,这句话,她是信的。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贺兰袖这样想的时候,竟然能够清晰地感触到一丝一丝的悲凉,从夏天的夜色里沁出来,渗入她的肌肤。

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还如从前,嘉语落子快,贺兰想得慢。落子的空档,嘉语就有些走神:萧阮为什么忽然变脸?他从前没有这样羞辱过她。如今,他想做什么?他想从太后与皇帝的母子不和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一次的母子不和不会持续太久,嘉语是知道的,这对母子的感情,还远没有到决裂的时候——只是个开始。

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恐怕就难以善终了。嘉语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就听见贺兰笑道:“三娘这么怕输吗?”

“嗯?”

“不然三娘叹什么气?”贺兰袖笑吟吟地说,纯黑的棋子,衬得手白如玉。

“又没彩头,我为什么要怕输。”嘉语说。

“三娘想要什么?”

“什么?”

“三娘想要什么,说与我听,”贺兰袖眸光流转,翠袖青眉,皓齿朱唇,竟明艳不可方物,“咱们就拿那个做彩头。”

嘉语再怔了一下,她想要什么。如果是从前,也许是一方精绣的锦帕,或者贺兰袖亲手调制的胭脂,要是她足够胆大的话,没准会玩笑说,宋王殿下。不过如今,她只想要她贺兰袖,不能够母仪天下。

她会答应么?

嘉语眉目里略略生出一丝戏谑:“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倒是表姐——表姐想要什么彩头?”

“我想要表妹头上的金钗。”贺兰袖略略有些歉意,“三娘肯割爱么?”

嘉语笑道:“我的首饰,哪样不是由着表姐挑,偏这支不行——这支是谢姐姐送我的,却不好拿来做赌注,要不表姐选别的吧,我新得了对金宝琵琶耳坠,成色也不差什么,还有只晶粉玉质芙蓉铃,响起来可好听。”

“才不要,”贺兰袖难得地驳回了嘉语的建议,“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是谢娘子所赠,我也不好要了,那不如就赌今儿晚上,三娘陪我说话,哪儿也不许去吧——就算太后来召也不许去,三娘可愿应我?”

嘉语心道:都这么晚了,太后还找她做什么,真当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一笑就应下。

你来我往又十余个回合,白子布在边角上的棋,已经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嘉语却还沉得住气,忽然门外喧哗,嘉语落定一子,听着那喧哗声越来越近,吩咐道:“锦葵你去看看。”

锦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又折转回来:“是紫苑来找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