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萧阮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眸光更深一重,“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直回到德阳殿,嘉语还两靥绯红,她觉得自己在发抖,抖得袖间尽是悉索悉索的声音。
其实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特别后来,他南下之后。她只是……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萧阮是个沉默的人,在她的记忆里。他很少看她,他很少与她说话,即便是在独处的时候。更多,就只是拒绝和躲避的姿态。
眼不见为净么,于他是风度,于她是无穷无尽的揣摩和猜测,而永不能靠近半分。
以为重来一次会不一样?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和平共处,像平常人一样对话?那真是个笑话。他不过是偶尔给她以错觉,以猫捉老鼠的兴致,在他问“你找我”的时候,在他笑“三娘子打算一直叫我殿下”的时候。当时窃喜,她极力压制,极力忽视,她庆幸无人察觉,于他,就是个笑话。
褪掉前世遮蔽她眼睛的光芒,他仍然是她的克星啊。嘉语叹着气,锦葵迎了出来:“贺兰娘子等三娘子很久了。”
嘉语:……
她居然还没走。
嘉语定定神进屋。贺兰在与连翘说话,一偏头瞧见她,掩口笑道:“三娘哪里去了,可叫我好等!”
嘉语道:“哪里敢让表姐等,是太后召见……”——这是一早准备好的借口,贺兰袖总不能找太后去问个明白,要实在追问,就说太后召见,去了又没见人,空等到现在,才被琥珀放回来。
所幸,贺兰袖并不追问,只道:“三娘如今,可真是太跟前的红人呐。”
嘉语觉得这等对话索然无味,也不应声,径直问连翘:“表姐来找我下棋,怎么,还没把棋给我摆出来?”
“表妹错怪连翘了,”贺兰袖柔声道,“是我在与连翘说,今儿谢娘子衣裳上的凤凰花,刺绣别致。”
“哦,”嘉语狐疑地看连翘,连翘点头:“表姑娘在指点奴婢下针。”
嘉语女红不出色,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不多话,吩咐了连翘摆棋。要加上前世,这对姐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弈过,这时候嘉语照常执白,贺兰执黑,双方都有瞬间的恍惚。
时光以奇异的方式叠合,这一手,胜负又如何?
嘉语说:“你怎么在这里?”
萧阮:……
他该说她迟钝呢还是说她迟钝呢?
“永巷门都关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嘉语再问了一次。
难不成她上文津阁,还真是来找书?萧阮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三娘子会问,昨儿晚上谁推你落的水。”
嘉语道:“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话到一半,萧阮急急刹住:元三会使诈了。这可真是个惊喜和惊吓——只要他把话说完,她接下来就会问,不是他,那会是谁,还能是谁?他要自证清白,少不得和她打嘴皮官司,没准就被她套了话去。
嘉语被他瞧破,也不尴尬,她与他对手的时候多了,这还是头一次稍占上风。这时候眼珠一转,又笑道:“我耳目虽然不及殿下灵便,也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事儿,殿下要不要听?”
她这样说话,虽然眼睫还是压得极低,却陡然就生出一种活色生香的狡黠,萧阮瞧得有趣,也不肯立时接话,上当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却是走近半步,笑道:“三娘子是打算一直都叫我殿下吗?”
嘉语:……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都不用抬头、不用抬头嘉语也知道眼下是怎样魅惑的形容,那眉目,原本就是她从前在心底笔下描摹过千遍万遍,只能说,上天用它最好的东西打造了一个人,然后用边角余料制作了她。这样一个人面前,实在很难不生出压力,她几乎是仓皇地怀念以前那个冷漠的萧阮,那样的萧阮要好对付得多。
静谧中持续的沉默,呼吸和心跳渐渐就响亮起来,嘉语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得歇了取笑的心思,整整面上表情,正色问:“陛下如今,人在哪里?”
萧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娘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于权位的人。”——不热衷于权位,何必知道这么多?
这样天真,嘉语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父亲是始平王,带兵的宗室,她继母是太后的亲妹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她有别的选择?嘉语道:“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够置身事外的人。”
她如是,他亦如是。
萧阮再看了她一眼。她说得不对,论理,他是必然会置身事外的人——北燕朝局的动荡,作为客居于此的南吴皇族,本该明哲保身。但是她偏说“不像是”。当然他确实不是。但是以前的元三娘,何尝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