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袖点头道:“可不是。那时候离城还远着,怕有百里之遥,就瞧见一片金光闪闪,好像在云端。我听路人说,当初动工,就在地下挖出金像三十座,是菩萨见太后心诚,所以显灵。”
话音未落,就听得嘉言“噗嗤”一声笑:“姨母要建浮屠,莫说是挖出金像三十座,就是百座,又有什么稀奇……”
“嘉言!”
嘉言这样言语无忌,王妃简直头疼,又舍不得训斥,瞪了半晌也没下文。贺兰抓一把果脯塞在嘉言手里:“来来来,甜甜嘴。”
再去看嘉语,嘉语一路都沉默着。
就算没贺兰机灵,有嘉语的城府也好啊。王妃头疼地想,问:“三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嘉语回神来,仓促道,“这次进宫,会遇见很多人吧。”
这让王妃记起之前她和宋王的传言,眉头一皱:又是个不省心。正要开口提点,忽然车驾一停。
殷嬷嬷扬声问责:“怎么驾车的?”
前头传来车夫的声音:“王妃……有人拦路。”
开什么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太后诞辰,这洛阳城里有人敢拦始平王府的车?嘉语和贺兰还沉得住气,嘉言已经站起:“什么人?”
王妃再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坐下!”
又命殷嬷嬷:“去问问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间就听得有人走近了,似是到了窗边上。连王妃的面色里都难免浮起一丝惶惑——毕竟宝光寺的事过去才半个月。
幸而年轻男子的声音适时在窗外响起:“元九见过王妃。”
声音温文尔雅,一下子满车厢的人都松了口气。
“九郎?”元家人多,宗室里排行第九的,王妃一时想不起来。
嘉语也想不起。她如今来洛阳不久,从前又是个人憎鬼嫌,与宗亲几乎没有往来,看嘉言也一头雾水。贺兰袖绞着帕子,大概车厢里,她是唯一的知情人。她知道的,甚至比元九元祎炬本人还更多。
那时候她已经身在吴国,嘉语死了,元祎修没敢等到周乐回京匆匆西奔,抛下后宫佳丽三千,也抛下了嘉言,唯一带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就只有元祎炬的妹妹、平原公主元明月。之后,燕国以黄河为界,分裂成东燕西燕。
迎元祎修至长安的西燕大将军宇文泰鸩杀了他,另立傀儡,这个傀儡就是元祎炬。元祎炬当了十多年傀儡皇帝,虽然被宇文氏逼得杀妹,废后,另娶,但竟然活到了寿终正寝,不知道该夸他忍功了得,还是骂一句窝囊废。
还会的,没有她的笨拙,谁来成全她光芒万丈?当然贺兰袖是美的,可是难道帝都会缺少美人儿?她对于眼下的贺兰袖,还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实际上也是个笑话。嘉语于是笑了一笑,继续往下说道:“表姐给的理由,一定能说服六娘子,也一定能让六娘子说服母亲。”
她有这个信心。
她对贺兰袖的信心,恐怕比对自己还足一些。
从来都是贺兰利用她,如今她也用她一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嘉语也想过,贺兰会找什么理由让嘉言去说服王妃,也许是抬出始平王的慈父之心,也许是为嘉言的名声着想,也许还有其他。但是她能肯定,嘉言真正拿出来说服王妃的,应该是紫萍。
她和王妃之间,不过这点误会,她就不信,逼到这一步,还能解不开!
薄荷这时候却不关心这些了,只哀哀恳求:“姑娘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嘉语道,“其实你说得也没有错,我是没打算带你进宫,宫里不比府里,你没学得机灵,我带你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姑娘,”薄荷咽一口唾沫,“姑娘是要带连翘去吗?”
这回轮到嘉语一呆。
薄荷细细地说道:“连翘姐姐比我机灵,且连翘姐姐是王妃的人。姑娘进宫,需要王妃照应,在王妃面前,连翘姐姐自然比我好说话,所以姑娘一早想的就是带连翘姐姐进宫……是这样吗?”
你看,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傻子,只是在被允许的情况下,有人乐意做个傻子,傻子做不下去,自然就会聪明起来。嘉语瞧着薄荷,唇边一抹轻笑,虽然她不知道,在这世上,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更快活,但是她知道,至少聪明人会比傻子活得久。
已经死了一个紫萍,她不想再死一个薄荷。
“你猜得很对。但是三个月抄经不可以免,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通了就来四宜居找我……你下去吧,叫连翘和茯苓来。”嘉语说。
薄荷给嘉语磕了个头,这才下去了。
嘉语一直等到下午才等来喜嬷嬷,喜嬷嬷请她去畅和堂。
始平王妃和嘉言已经等候多时。初夏的午后,畅和堂里用了冰,有丝丝凉意。嘉语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贺兰。应该的。她一向不肯自己出面。躲在别人背后,但是功劳从来少不了她。
嘉言抱着一只雕漆方盒,诚心诚意同她道歉:“昨儿我弄坏了阿姐给姨母的寿礼,阿姐能原谅我吗?”
嘉语笑吟吟地说:“我怎么会生妹妹的气。”
嘉语将方盒推到嘉语面前,打开来,里头一尊佛,眉目之间,光彩俨然,果然与太后有七八分像:“这是我给姨母备的礼,是我对姨母的心意,大概能与阿姐对姨母的心意相比——如果阿姐不生气了,就收下它吧。”
嘉语也不矫情,微微一笑道:“既是妹妹的心意,我怎么好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