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前尘往事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2773 字 8个月前

薄荷说的是实话,唯其是实话,才格外惊心动魄,嘉语听到“甘松”两个字,心神一凛,想起她六岁时候闯过的一个大祸。

始平王极少回平城,在嘉语的记忆里,一年就能见到父亲两次,一次清明,一次过年。清明扫墓,过年祭祖。这两次回平城,都会带着王妃和嘉言。

起初嘉语年纪小,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后来年岁渐长,就有长舌的下人有意无意念叨说她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始平王之所以来平城这么少,定然是因为王妃阻拦;还说终有一日,他会忘掉平城还有她这个女儿。

哪怕是谎言,说上一千次也成了真理。连成年人都难免不受蛊惑和煽动,何况她年幼无知。

那些下人总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明白,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背着她。但其实她是明白的。明白父亲是她在这世上最大的依靠。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做噩梦。梦见父亲不要她了,哥哥不理她了,连宫姨娘、袖表姐都被父亲带去洛阳,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

事情过去很久,连嘉语自己也很难记起,是什么人说了那些话,也记不起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药,又如何知道药的用途。她把药下在了王妃的茶水里,却被兄长误食。当时昭熙腹痛如绞,王妃吓得魂飞魄散。

事发后的腥风血雨。

以她当时的年岁,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查到自己身上来,不过那对于始平王显然不是太困难。她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想着如果哥哥死了,她也不活了。她听到父亲咆哮,整个屋子都仿佛震动了,她被父亲从床底揪出来,她记得父亲发青的脸,抬手的一巴掌。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但是并没有。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过了许久,嘉语惴惴地睁开眼睛,看到表姐的背影。

贺兰袖替她挨了那一巴掌。

她不知道贺兰袖从哪里钻出来,但是就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她及时赶到了,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她挡在她的面前,抱住始平王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父你饶了三娘吧,三娘还小、三娘不懂事……”

虽然贺兰袖是养在元家,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始平王也下不了手。

但是嘉语呆呆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忽地冲上去,推开贺兰,自个儿跪在父亲面前,大声说:“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就可以去见阿娘了!”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母亲。

她生下不久,母亲就过世了,只是在她心里,母亲该是全天下最美丽最温柔最和气的人。永远都不会打她,不会不要她,不会丢下她不管——大概世上大多数年幼失怙的孩子,都这么想。

嘉语记得自己当时仰起头,与盛怒中的父亲对峙,记得父亲高高举起的手,怎样颓然落下来。

勇冠三军的始平王,在任性的女儿面前,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也许是因为在她这个位置上,和贺兰不同:无论王妃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始平王总是她的父亲,有依仗,就有底气——不然她凭什么任性?

所以不仅她,连她身边的人,譬如薄荷这个丫头,也可以一直娇憨下去。

不用心。

嘉语忍不住摇头,如果这一世,薄荷还这样不用心……就不能留她了。

薄荷见嘉语这样打量她,又不说话,多少有些害怕,唧唧咕咕问:“姑娘?”

“嗯?”

嘉语应声,薄荷多少松了口气:“姑娘叫我想,我就想,不过……多半是想不出来的。”

嘉语阴阴笑一声:“想不出来,就代我在这佛堂里抄上三个月佛经。”

“姑娘!”

“喊一声再加一个月。”嘉语板着脸道,“我给你三次机会,多过三次就不用再想了,老老实实抄经。还有,最迟到明儿下午,就能知道是谁拦着母亲了,所以,务必在这之前给我答案。”

薄荷:……

薄荷是真什么都不敢说了,想着三个月清汤寡水,愁得小脸发白。

喜嬷嬷回了畅和堂,将佛堂中情形一五一十学给王妃听。王妃听完始末,淡淡地说:“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喜嬷嬷哭丧着脸道:“奴婢办事不力,请王妃责罚。”

“罚你做什么。”王妃轻描淡写地说,“你有什么办事不力,我叫你送东西,你送了,不收,是她的事儿。”

“可是……”喜嬷嬷迟疑片刻。她不是姚家家生子。唯其不是,才需要比家生子付出更多努力,察言观色,事事想在王妃前头,为王妃打算。王妃是他们全家荣华富贵所系,她儿女前程所系,王妃所忧,是她所忧,王妃一时想不到的,她要为她设想周全——哪怕是想多了,也好过不想。

喜嬷嬷咬牙,双膝跪下:“老奴有话要说,王妃莫嫌老奴多嘴。”

王妃也不看她,一个字就回复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