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忍不住抚额:薄荷没什么不好,就是傻了点:她越这么说,嘉言就越想进来。
她要大大方方给一句“我们姑娘在礼佛,六娘子稍候,容我知会一声”,难道嘉言会不许?不过,那也许是她的错,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婢子。
嘉语看了周乐一眼,周乐会意,猫腰一转就不见了。
门“哗”地一下被撞开,嘉言大步进来,金臂钏叮叮当当响得杂乱。周乐在佛像后听得真切,想道:都是始平王的女儿,怎么差距这么大,元三娘就一根簪子,这个六娘子的首饰——光听声音就知道分量不轻。
这时候再想起宝光寺里的言行,不由心下微酸,想道:这个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嘉语慢条斯理放下银汤匙,慢条斯理擦过嘴,才慢条斯理说道:“薄荷怎么当的差,六娘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明里指薄荷没有尽责,实际上却在说嘉言不知礼。
嘉言自然听得出来,火气蹭蹭蹭就往上冒,好歹还记得之前嘉语给的耳光,怕她又仗着长姐身份教训她,况且她这次也不是来掐架的,难得生生咽了,吩咐紫苑、紫株:“你们先下去。”
紫苑和紫株巴不得早早离了是非之地。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气氛,可能是这对姐妹从来没有这样单独对过话的缘故。
嘉言清了好几次嗓子才说道:“我问过了,那晚紫萍的确是挣脱了绳索,被贼子砍倒在地,流了很多血。”
嘉语微微垂下眼帘。
“但是,”嘉言语气艰涩起来,“当时只是受了伤,大夫说伤不至死。母亲打发人送她回家休养,原本是想等她好了回来重用,但是……她回家没多久就……没了。
这意思,紫萍不是伤重死亡,而是被谋杀?嘉语睁大了眼睛:“都有谁去看过她?”
嘉言吃了一吓,又觉得不该示弱,稳住了声音道:“我也不知道。紫萍爹妈都在府里当差,她伤得不重,也就没有整日守着……且当时都以为紫萍有造化了,前去探望的人不少,这人来人往的……”
人来人往,谁下手都有可能。
但是紫萍这样一个人,也没妨着谁碍着谁,杀了能有什么好处?嘉语寻思片刻,忽地冷笑一声:“先头你怀疑的是我,对不对?”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我阿姐的病,还有我姐夫……”周乐满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嘉语道:“你忘了,我爹是始平王。要打听一个人,有什么困难?”
周乐摇头:“不可能!我问过你家那个臭丫头,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她的事!”嘉语有些不耐烦,金簪一晃,“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要、当然要!”周乐一把抢过来,也没看到什么动作,金簪在他手里,忽然就消失了。
这小子,当贼倒是一把好手,嘉语没忍住笑:“好了,报酬也给了,你快走吧。”
周乐应一声,又觉得古怪:这个小丫头凭什么支使他——对了,那晚在始平王府外,也是这么个态度,理所当然地,熟不拘礼地使唤他。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住:“这大白天的,你往哪里去?”
周乐:“不是你让我走吗?”
嘉语:……
被这么一搅,真是什么惊惧的心都没了。
嘉语找了借口留在佛堂礼佛,怕连翘太精明看破,打发她回四宜居,就只留了薄荷,送素斋与点心进来。一直到天黑,点了灯,灯火茕茕,佛像在地上的影子,一点明一点暗,灯下有人大快朵颐。
从前嘉语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是这幅穷酸样,当然也就没机会看到他这样吃饭不要命。那时候的他已经在学着做一个世家公子,虽然在她看来,并不成功——不过在真正的世家眼里,元家未尝不是暴发户。
周乐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把吃食往嘉语方向推一点点——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距离:“你……不吃吗?”
嘉语摇头:“我晚上另有点心可用。”
周乐瞧着掌中半只巴掌不到的斗彩瓷碗,像是意识到什么,半是同情,半是附和:“……是挺少的。”这意思,是以为饭食分量太少,所以她晚上需要加餐?嘉语啼笑皆非,揶揄道:“吃你的吧,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
周乐立时就闭了嘴。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饭之恩?嘉语的心思飘忽。
据说淮阴侯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后来以千金相报。日后周乐会怎样报答她呢?又想到他眼下还只是个边镇少年,这趟来洛阳恐怕是他生平头一次远行,见识短有什么奇怪,生而知之的,大约只有她这种死过一次的人吧。
忽听得少年低声道:“要阿姐、豆奴也能吃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