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突发,莫说王妃,就是边时晨也懵了。王妃叫他今儿警醒些,才特意带了人在府外候着,心里并不太以为然,毕竟洛阳城里,敢来始平王府闹事,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防,也是防着外人,哪里会防自家姑娘。
中年男子也没料到竟然这样轻易得手,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所有人都还在无所适从中。
嘉语笑吟吟上前:“刀剑无眼,母亲可千万莫要妄动!”
王妃咬牙。她不是没想过她带不回人,或者只回来喜嬷嬷,但是没想过……嘉言毕竟是她的心肝儿,心肝儿被人扣留,叫她不去担忧,安安生生坐内宅等结果,那和剜心有什么区别;也怕嘉语此去会出事。
如果回来的是喜嬷嬷,她自然不会现身,可是回来的是嘉语……
这个狼崽子!
又听嘉语从容交代:“母亲叫他们把兵器都放下吧,大门口的,莫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们自然是指的侍卫。
王妃看了看嘉语,虽然声音有些沙哑,还是很清晰地下了命令:“放下兵器。”
边时晨张张嘴,最后也没有发声:王妃是主子,难道三娘子就不是了?上头主子掐架,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怎么办?
就听得“哐当”、“哐当”一阵乱响,左右比他还先抛了刀枪剑戟。
嘉语回头瞅周乐:“还不是去把人绑了!”
居然使唤起他来了!
周乐心里一阵猛兽咆哮。拿住王妃的其中一个“侍卫”正是先前宝光寺里的中年男子,微不可觉点了点头,周乐便也不多话,果然扯了绳子去绑边时晨和他的手下。中年男子却押着王妃往马车走。
嘉语却拦住他们:“我有个建议,两位要不要听听?”
中年男子微抬了眼皮,王妃一口啐在她脸上:“贱婢!”
嘉语慢慢擦掉脸上的唾沫,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她说:“……我猜,阁下要的东西,母亲未必会随身携带。”
中年男子没有表情。
周乐适时开口:“既然人已经拿下,不妨进去慢慢说话……”他凑近中年男子,耳语几句,中年男子又点了点头,两个人架住王妃,往王府里头去。
有王妃开路,自然一路顺畅。
畅和堂闭了门,嬷嬷,婢子,侍卫,一个一个都被绑了粽子。到嘉语的时候,周乐一龇牙,绑得格外结实。
嘉语:……
嘉语几乎是瘫软在车厢里。摸摸脖子,出了血,血流得不多,可够疼。再摸到脸上,红肿还没有消退。
紫萍很快被送过来,一上车就缠着她问:“我们姑娘呢,三娘子,我们姑娘呢?”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王府吗?我们姑娘呢?”
“喜嬷嬷……喜嬷嬷人呢?”
“再问我就把你推下去!”嘉语恶声恶气地说。紫萍吃她一吓,倒是消停了。嘉语揉揉眉心,发现车还停着:“还不走?”
“你不是说要划花那个臭丫头的脸吗?”周乐笑嘻嘻地说,“怎么不和这个臭丫头的丫头说呀?”
嘉语:……兄弟你是职业拆台的么?
紫萍原本就满腹心事,听到这话,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三娘子你把我推下去我也要说,王、王妃哪里对不住你,你、你、你……我们姑娘……”
周乐大仇得报,哈哈笑一声,一扬鞭,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渐渐就离了宝光寺的范围。
嘉语不断掀起窗帘往外看,来时她就留意过,这里有一段相对僻静的路。
紫萍一直在喋喋不休,嘉语忍无可忍,威胁道:“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们姑娘了!”
紫萍立刻就住了嘴,只用眼神控诉:我不哭难道你会救我们姑娘?
嘉语不理她,再看了一眼窗外,扶住车壁,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你真对那个臭丫头的命无所谓,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周乐头也不回地说。
这敏锐的观察力是天生的吧,嘉语盯住少年瘦削的背影,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对嘉言在意。幸而人都有软肋。嘉语扶住车壁,摇摇晃晃走到车门处,低声问:“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
“贺六浑”是鲜卑语,周乐的小名。
就仿佛只眨了一下眼睛,飞驰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少年的面孔忽然就近在咫尺,深黑色的眼眸凶狠地盯住她:“你说什么?”
“我说,”嘉语重复,“贺六浑,你阿姐又病了吗?”重音咬在“阿姐”两个字上。
“谁告诉你的?”少年的眼睛冷如冰雪。
“渤海周家的子弟,竟然沦落到鸡鸣狗盗……真是没落了。”嘉语再叹息一声,喉头一紧,已经被死死卡住:“谁告诉你的?”
紫萍吓得呆住,连“三娘子”都喊不出来。
嘉语睁大眼睛,与周乐对峙。他猜不到,他就是再聪明百倍,也绝对猜不到……是他自己告诉她的。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冬夜,有火炉,醇酒,风从营帐外头过去,呼呼地响。
白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