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这套材料的报表与我们先前的财务报表有较大出入,几个核心数据有改动过的痕迹。我先前看到的是普华永道的审计报告,可是这套资料中的审计报告换成了我们东华市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第二是抵押物不足值问题,这笔贷款所用的不动产和设备的价值,在评估报告中存在严重高评的行为,顺发铝业那个位置比较偏僻,每亩地评估价竟到七十万,快赶上郊区新开的楼盘的价格了。而且,据我所了解,这次用来抵押的设备,已经抵押给一家金融租赁公司了,存在二次抵押的风险。
第三,为了弱化风险,我们提出的由天马集团董事长齐中原承担无限连带担保,或者由集团的一家上市公司提供担保,但是在申请报告中,并没有发现相关材料,这不是弱化风险,而是弱化了担保措施。
这是比较大的三点,至于缺乏股东会同意借款的决议,授信审查报告签字不完整问题,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所以你的意见是?”
王冲道:“审慎起见,不介入。”
林天华苦笑一声,“我何尝又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形势不同了,外面有市领导压着,行内有人在董事会煽风点火,这个贷款,恐怕我不能不批准啊。”
王冲问,“上次林行不是要建议在上市之前,暂停股权交易吗?”
林天华摆摆手,“这事就别提了。”
从他语气,王冲猜到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于是问:“我听说,天马集团已经与石魁那边达成了股权转让协议,他们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什么?”
林天华冷笑道:“《商业银行股权管理暂行办法》。”
王冲恍然大悟,如今银监会正准备对商业银行的股权推出新的管理办法,征集意见稿早已发过好几轮了,这件事在银行圈内讨论的沸沸扬扬,其中穿透式管理、关联交易限制、股权资格认定等方面更为严格和苛刻。
听坊间传闻,这个新办法据说要明年一月份开始执行,按照新规,首次持股比例超过5的股东,由原先的报告制变成如今的核准制,这一过程就极为漫长了。天马集团最近迫不及待的以高价四处收购东华银行股权,正是想要在新规实施之前举牌东华银行。
王冲问,“那这笔贷款,究竟是批,还是不批?”
林天华道:“一个字,拖!”
有上级压力,林天华当然不能用不作为的方式来拖延这笔贷款,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理由,关联交易及单一集团客户授信集中度这两个指标。
天马集团是东华银行的小股东,因此对顺发铝业的贷款属于关联交易,这种贷款需要董事会下设的关联交易委员会批准,而城市商业银行的单一集团客户授信集中度监管指标为15,之前天马集团对东华银行十亿的授信业务,若算上顺发铝业这笔授信,则是触发了这一监管指标。
当然,要想规避这些问题,在贷款实务操作中有无数中方法,这笔贷款到林天华这里审批就完全可以通过了。但是林天华知道天马集团是个大坑,目前经营已经严重恶化,如果一旦介入,成了不良,按150提损失拨备,今年东华银行有可能就白干了。他这个行长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上市的事,那更是遥遥无期了。
如此一来,林天华将整个问题抛给了董事会。
然而,林天华却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却即将到来。
注1:内斗的表现形式,是原创观点,不当之处,敬请指正,我可以继续完善。
注2:现代银行架构中,董事会下设各种专业委员会,其中关联交易委员会是控制对股东或者一致行动人的贷款审批的;单一集团客户授信集中度是指对单个集团(含关联公司)的授信资本净额x100,这个监管指标不得超过15。
注3:这几章有些晦涩,后面的故事情节性会增加,专业性会逐渐弱化。
王冲抵达林天华办公时,距与林天华挂断电话二十九分钟。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林天华见王冲到来,扔出一根软金莎,道:“抽烟。”
王冲谢绝道,“最近不怎么抽。”
林天华问:“在戒烟?”
王冲苦笑道,“确切说我想抽就抽,不想抽就不愁,没有烟瘾,不需戒。”
林天华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说我定性和毅力都不如你喽?”王冲连说不敢,林天华道:“那就少废话,给我抽!”
王冲只得点上烟,道:“林行长,你着急忙慌的把我喊来不是为了让我陪你抽烟的吧?”
林天华本来想找王冲来商量,可见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骂声道,“还不是为了你那破事儿,自己屁股擦不干净,弄得别人一手屎尿。”
王冲已经见惯了林天华这种说话方式,在以前开部门会议时,他经常文白雅俗掺着来几句,浑然不顾众人的感受。
王冲道:“您说是贴吧的事情?上次跟您汇报过了,这事是有人受指使陷害我的。”
林天华望着他道,“奇怪了,我们的王大经理,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冷静?”
王冲心说石魁、石虎陷我于不义,我又何尝不想扳倒他们,可是对方是道上混的,人多势众,而且没有底线,就算自己想要报仇,也只能暂时隐忍,找到机会一击必中。口中却道,“吃亏吃多了,也该知道收敛了。”
林天华本想找他来,就是故意激他,见他如此消极,道:“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王冲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明白了林天华的意思,于是笑问道:“林行长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
林天华将烟头熄灭,在办公室内走动起来,忽然压低了声音问,“王冲,我来问你,你觉得友田行长、建国行长如何?”
王冲心中一凛,自己虽然极少参与派系斗争,但只是他洁身自好,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情形,林天华这个问题,让他提高了警惕。轻易评价别人,尤其是上级,一个回答不慎,很容易将自己卷入派系斗争之中。
王冲故作疑惑道:“林行长,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们都是老城信社出来的,两个人又都当过你的直接领导,最近行内准备调整一批干部,我向听取一下你对他们的评价。”
王冲心中暗凛,李友田、刘建国都是行长室领导,按照章程规定,董事长提名行长,行长提名副行长,但决定权还在于董事会。林天华向自己暗示,究竟是掩人耳目,故意诈自己,还是告诉自己,行内即将有大动作,要自己向他靠拢?
他正容道:“林行长,作为下属,我不方便评价自己的上级。”
林天华道:“不偏不倚,不卑不吭,王冲,这正是我看重你的原因,我听说咱们东华银行有什么老城信、新东华,搞得挺热闹的,这件事你听过嘛?”
王冲心中迟疑,今天林天华找自己来,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前两人见面,基本上都是谈业务、谈工作、谈执行,怎得今天跟自己讨论起人事来了?
王冲道:“略有耳闻。”
“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王冲思索片刻,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党争这种事情古来有之,无论是牛李党争,还是东林与阉党之争,最后结果都是凄惨的,我们行内这种斗争虽然没有这样严重,但也影响了行内的一些运营,林行长既然看到了这个问题,我相信应该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