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虞锦手边的顾嬷嬷她们是京城天香楼出来的,天香楼的老厨子曾是宫廷御厨,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做菜的功夫那都是京城闻名,多半都被虞家请进了府。
会做美食的自然也会吃,几个嬷嬷都生着一条老饕才有的舌头,买一盒蜜三宝回去尝了尝,里边用的什么料、蜜放了多少,蒸多久,心里就有数了。上手试着做两回,比季家原样还好吃,今儿就拿出来教人了。
季掌柜气得差点以头抢地。还什么买满半吊钱,白学方子——买的是她家东西,学的是自家方子哟!
虞家只管教,不管卖,伙计还是从客人手里头才买了一盒回来。客人头遍做出来的,卖相不如何,季掌柜深吸口气,抖着手尝了一个。
壳子酥得拿不住,一口咬下去,舌尖绽开丰富的肉糜清香,再配上松子仁的清新味道,淡淡的甜,淡淡的咸……
多么熟悉的味道啊。
季掌柜差点掉下眼泪来,剩下的两样也不用再尝,火急火燎地去了对街的皮糖张家。
当初这主意就是张掌柜出的,虞家腊月初四开的门,初六张掌柜就来找他了,说虞家独占大头,卖的又都是些便宜东西,不过是讨了个巧而已。他就撺掇着季掌柜,两家都学虞家开始卖零嘴大杂烩。
他这边急出了一身汗,进了张家铺子却见张掌柜正跟伙计说笑,一见他来,立马收了笑。
季掌柜叫苦连天:“张兄快给想想法子,咱们抢她的生意,她断咱们的活路啊!”
“贤弟呀,消消火儿消消火儿。”张掌柜把手边那盏半温不凉的茶推到他面前,老神在在坐回原处,眉头紧锁,瞧着挺像回事儿,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慎重得很:“这虞家呀,这回手阴,是刻意要打压咱们的,咱们要暂避锋芒才是。”
季掌柜心又是一沉:“怎么暂避锋芒?”
“就是等着呗,看看她还能折腾几天,她不是一天教三样么,咱就瞧瞧她家嬷嬷能做出多少样点心来。”
季掌柜一颗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昨天虞家教客人做枣糕绿豆糕,他还没当回事,今天虞家就教客人做蜜三宝了,而他这铺子总共就五样招牌点心,这一天丢一样的,他能撑得了几天?今儿客人学了蜜三宝,明儿满大街就全是卖蜜三宝的小食摊儿了——季掌柜毫不怀疑街头小贩的能耐。
季掌柜心里窝着火,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煞气腾腾一拍桌子:“张兄,抢生意这法子还是你想出来的,虞家却光拿我开刀!合着火没烧到你身上,你就乐颠颠地看我笑话是吧?”
“贤弟你这话说得……哎你别走啊,咱再想想法子!”
季掌柜气得拂袖走了,临走前落下一句:“我那蜜三宝里边几十样东西,人家都能琢磨出来,你这皮糖又能难到哪儿去,早晚也得被收拾!”
“这老季啊,当真是被气糊涂了。”张掌柜摇头失笑,跟伙计揶揄了两句,没当回事。
他在这儿坐山观虎斗,当真热闹得很。心里还挺纳罕:明明自家也卖零嘴杂烩了,怎么虞家不教客人做皮糖来坑他呢?难不成是不会做皮糖?
转头一想,恍然:这肯定是因为自家名声大呀,那是在京城都开了好几家分铺的,丫头片子不敢跟他斗呀。
当晚他把这事当笑话似的讲给全家听了,哪知季掌柜这话竟一语成谶,报应还来得贼快。
到了翌日半上午,张掌柜坐在生了炉子的雅间,听到南面又是一阵锣鼓声,心说肯定是虞家又要教客人一样新点心了,不知今日教的是合意饼还是天酥卷,再想想老季那张气得够呛的脸,当真是十足美哉。
他一边烹茶,一边练字,挥毫书就“财源广进”四个大字,打算裱起来,隔日给虞家送过去。难得人家丫头如此识相,他这做长辈的也不能落了气度,不如结个交情。
落款还没写完,就被自家伙计横冲直撞的叫唤声惊得掉了笔——“掌柜的不好啦!虞家开始教客人做皮糖啦!做出来的皮糖比咱家卖的还好吃!”
张掌柜:“……”
“这狗娘养的兔崽子!我去踹了她家大门去!”
次日,虞家零嘴铺子开门晚了些,掌柜和伙计早早来了,却愣是没开门做生意。客人在石青街上溜达着挑年货,大包小包提了好些,总算等到了虞家铺子开门。
是被一阵敲锣声引来的,他家掌柜的提着面铜锣,乓乓乓敲了一阵。自初四开张以来,虞家铺子总是靠这锣声引客,每天都配着个噱头,什么买一斤送半斤,什么新点心不要钱白尝,什么前十位客人免单,每天都有新花样。
这回锣声一响,也不例外,把石青街上一半的客人都引过去了。
他家那个瘦高个儿的掌柜站在门前,面容和煦道:“今日我家主子心情好,要府里的厨嬷嬷来铺子里教大伙儿学做点心,今日教三样,分别是枣糕、绿豆糕和栗子糕。”
门前围着的几圈客人都一脸懵,诧问:“掌柜的这话是何意?”
百十来号人盯着他看,冯三恪面上不显,心里却开始紧张了,话就说得干巴无力:“就是教大伙儿做点心,凡是进我家铺子买够百文钱的东西,就能去对面学做点心。”
他说得不清不楚,出声询问的人更多了。弥高忙挤开他,扯起一个明晃晃的笑,提声道:“各位听好喽,今日只要在我家零嘴铺子里买够百文钱的东西,就能领一块小木牌,拿着这牌子去对面的虞氏点心铺子——喏,就那家招牌为‘虞氏香糕’的,已经开门了瞧见没?带着牌子过去对面跟嬷嬷学做点心,一块牌子能学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头,您学会几样都是自己的能耐。”
待他话落,围观的客人都七嘴八舌议了起来:“教我们做点心,还有这样的好事?”
“是呀,教会了我们,他自家卖什么?”
“真的假的一试便知,百文也没几个钱,一个时辰我哪怕学会一样都是赚的,就算学不会也没亏呀。”
“哎掌柜的,这学做点心不用另掏钱了吧?”
冯三恪忙说不用,放眼一扫,见围着的客人多,又补了一句:“铺子狭小,一次只能进得二十人,多了就得等下一趟了。”
客人急了,一窝蜂往零嘴铺子里涌。冯三恪叫弥高和谨言引着客人进店,他自己腿长,跑去对街那儿自家的点心铺子,进门便问嬷嬷:“东西都备好了没有?快来客人了。”
一早上催了四五回,顾嬷嬷看见他就糟心,摆摆手:“行了行了,跟催命似的,开门迎客吧。”
这间铺子是昨天傍晚才拾掇出来的,也是撬了锁进来的,没跟本家打招呼。这儿原先就是一家点心铺子,货架、灶台、水井都齐全,把东西搬进来就能开张,因为是白教人学点心的,连个管账的都不需要,只需门前站个人收牌子就行了。
门刚开不久,远远就见零嘴铺子里的客人成群地朝这边来了,冯三恪又点了三把鞭,客人捂着耳朵争先恐后地进了香糕铺子,都是妇人,推推搡搡的,冯三恪没好意思拦,放了三十来个进去。
今日人手远远不够用,后院孩子来了一半,全是一大清早被虞锦撵来打下手的,各个呵欠连天,此时瞧见这么些客人,都抖擞了精神,会来事会说话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楼下一间屋子,楼上两间,各有一位嬷嬷,分别教做枣糕、绿豆糕、栗子糕,食材由我们铺子出,大伙儿去了各屋以后跟管事的领食材,点心做不成不怕,别浪费东西就行啦!”
楼下的屋子留给了顾嬷嬷,十几个妇人挤在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系好围腰,开始搅蛋液。顾嬷嬷打小摸着灶台长大,一双筷子被她舞成了花儿,连搅蛋液这么一个寻常动作,在她做来都叫人赏心悦目。
一边温和笑道:“这枣糕呀,是最容易的。把蛋液搅匀,撒两勺红糖,再往里头兑些温水,等到红糖和蛋液搅成了糊糊状,就能往里头加枣泥和玉米面了。”
边上的妇人哎哎叫道:“嫂子你手慢点,我们脑子迂,慢点看才能记下来。”
十几个妇人都连连称是,顾嬷嬷叫竹笙给她们每人分了点材料,带着一群妇人仔仔细细做了一遍。
这枣糕确实是简单,上笼一刻钟就蒸熟了,笼屉一揭,满屋甜香。加之有兴致来学做点心的妇人都是巧手婆娘,头回尝试就做成了大半,剩下的也只是蛋液没搅匀,蒸出来顶上崩了花儿,做法却都学会了。
枣糕香味顺着窗户缝飘到外边去,连窗台子前都挤了好几个脑袋,一时间连声喝彩,好不热闹。
看到外头排着队的那么些人,再看街口处的季家点心门庭冷落,冯三恪呵呵一笑,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知道锦爷想的这损招已经成了。
季掌柜是晌午时觉出不对的,他昨天刚把铺子腾出了一半地方,摆上了崩豆糖瓜灶糖肉脯这些零碎,又因为价比虞家低上一文半文的,昨日赚得钵满盆溢,货全走空了,今晨又从小贩手里头进了两车散货。
这个向来财迷的掌柜咬牙道:“今日崩豆买一斤送一斤,我叫她虞家铺子做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