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饿狗

再则表哥家道中落,钱财不丰,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寻访名师,去四处游学,母亲想扶持一把娘家,觉得表哥得了好一定会感念西门家的恩情,对自己也会温柔体贴,处处照顾……

哪能都和母亲想得一样好,就算能,表哥再好、再有才、再会读书又如何?

状元难换心头好。

西门庆为了逃避西门夫人,常常蹲在灵堂上,看那些来来往往上香的人。

看潘郎会不会来。

他以前说过,等他科举考中,就来西门府拜见老爷夫人。

堂堂正正把她娶回家。

如今在灵堂想这些,也算对父亲不敬了。

只是情之所起,向来由心,越压制,越肆虐。

西门庆恭恭敬敬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难熬的时候特别想看一眼潘郎。

摸摸胸口的铜钱,仿佛那日指尖触在他手掌的余温还在。

日子都会好起来的,等娘的病好了,再慢慢说与她听。

让娘知道表哥非自己所求。

——

姬缘还是来了,和武松一起。

因为去西门家上香可以吃一顿饭,武松从来没有吃饭吃饱过,想体验一下。

二则是上次西门庆送来的东西还搁在柜里,该还给她了。

姬缘从灵前取了香,点燃。

西门庆不发一言,也取了香,和姬缘一起跪下去,同时朝灵位磕头。

西门庆拜下去的时候在想,今生今世,怕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比潘郎让我更喜欢的人了。

此时同时进香,也算带他见了父亲。

希望父亲放心,她一定会好好活着,痛痛快快活着。

武松也跟在身后,只朝灵位拜了拜。

想到要吃西门家一顿饭,也在后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头。

求西门大老爷让小的吃一顿饱饭,小的祝老爷投个好胎,投在富贵窝温柔乡……

武松胡乱念叨了一下,抬头看看姬缘和西门庆正在对视。

西门庆的眼神温柔到了极致,又显出一股贪婪,和姐姐一样。

就好像姐夫是个肉包子,她们都是饿狗……

真可怕。

——

这会儿西门庆又比上次在街上遇见的时候更瘦,下巴都尖了。

姬缘拜完后,打开食盒。

里面干干净净,并无水汽,放的是西门庆上次送的东西,几十本书,还有十几锭银元宝,以及笔墨纸砚。

姬缘刚要说话,就被西门庆制止。

“我现在很难过,你不要说话。”

灵堂并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仨。

西门庆蹲下来,抱住膝盖,埋头,无声流泪。

“是我哪里不好吗?”她突然问。

“不是。”

“是武枝比我好吗?”

“不是。”姬缘再次否认。

人和人之间的比较,是无意义的。

“那你怎么不心悦我?”

西门庆抬头,眼泪汪汪看着姬缘。

“我…”

姬缘组织语言,试图想出来合适的回答。

武松不太明白,但是还是觉得姐夫有点可怜。

自那之后,武枝就没有那么爱哭了。

胃口也越来越好。

就算金莲哥哥不喜欢她,名分上他已经入赘了,西门庆总来纠缠,一定不安好心,她要养好身体,棒打狐狸精。

那个大包裹原封不动放在武家的柜子里,和上次西门庆送的东西放在一起。

过了初六,姬缘又开始卖烧饼。

有武松帮忙,没有那么累。

她仿佛不知疲倦,拿着擀面杖一推,一张圆圆的纤薄饼子就出来了。

姬缘出去卖饼的时间并没有提早,因为武松一顿就能吃三十张糠饼。

那还是她没吃饱。

吃撑要五十张。

生存的压力依然巨大。

前几日又下了一场小雪,如今只余屋檐上的些许积雪和瓦缘下垂着的冰柱。

化过雪,冰柱分外长些,根根晶莹剔透。

路面上也结了一层冰,有些滑,武松帮姬缘挑着担子。

今日卖的饼子有三分之一的白面饼子,剩下的都是糠饼。

不知道能卖出去多少。

卖不出去武松也能吃掉。

“潘小哥哥,路上滑,你走路小心些。”

胡大娘子破天荒地换了一身长裙,发式也精致了很多,朝姬缘挥手帕。

“好。”

见姬缘笑了笑,胡大娘子挥得更勤了,马上就被她娘扯着耳朵拉进去。

“卖饼的小哥,给我来五文钱的。”

胡大婶给了五文钱,要了糠饼。

“慢些走。”

“哎,谢谢您。”姬缘也只是给人递饼,收钱。

挑担子的是武松。

她一脚下去,路上的冰层如蛛网般散开。

真一步一个脚印。

今日的生意也不错,不少人来和姬缘打招呼,寒暄,然后再买五文钱的饼。

两人便走得远了一些,几乎走了一遍整个清河县上的街道巷子。

那些只听说过潘六郎的人这回也看见了真人,照顾了一下生意。

“买饼吗姑娘?”

“买饼吗夫人?”

“买饼吗娘子?”

“买饼吗哥哥?”

面对如此美貌的少年温柔的询问,谁能拒绝?

姬缘一天重复了这句话无数次,问过之后,对方都买了。

就算是糙汉,也不由自主摸向了口袋。

说起来有些鬼畜,此时面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尊称是哥哥,若再官方一些就是官人,对方穿得好,就是大官人,若是读书人就是相公。

大家都这么叫,姬缘入乡随俗,也只能对着路上的大叔大哥,亲切地呼唤,“哥哥、官人、相公。”

一路走下来,饼卖了个干净。

姬缘有心想把西门庆送来的东西送回去,但直接送上门很不妥当。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只能放着了。

回去路上武松十分高兴,连带着把老大夫请回了家。

“大娘子的病好了许多,再休养两月便能如常走动,药仍是要吃,我重新写个方子,七日一副便可。”

“痊愈之后仍然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好。”见姬缘应下了,老大夫打量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六郎的身体也不大妥当,切莫病倒了。”

“我会注意的。”

“大夫,六郎的身体是哪里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