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回头,青叶素白纤细的手捏着一个胖胖软软的大包子举在他嘴边说:“先给你吃一个垫垫肚子,还有一锅没蒸呢,得一会儿才吃饭。”
雷洪伸手要拿,她却一抬手躲开了,说他:“你那是什么手啊?”
雷洪低头朝自己手上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儿咽下,又咬了一大口……包子蒸的个头很大,可雷洪三口就给消灭了。最后一口还嚼着,就拎着盆转身出去了。
最后一锅包子蒸上了后,青叶出来看了一眼,院子里光线不好,青叶从亮处来就有些看不清,她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凑近看了一眼,见雷洪在收拾两只羊,就说:“你不要浪费,羊下水留着啊。”
“知道了。”
“羊尾巴也留着。”
“尾巴?”
“嗯,不能浪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雷洪答应了,青叶就起身走了。等将晚饭做好时,雷洪的两只羊也收拾干净了,青叶将包子和汤端上桌,摆好碗筷,等着雷洪从浴室出来。
……
第一锅包子刚出锅时,青叶吃了一个,这会儿就不饿了,又吃了一个,喝一碗汤就饱了,她托着腮看着雷洪吃,雷洪就让她看,看着看着青叶忽然起身,她将椅子搬到雷洪身边,挨着他坐下,雷洪咀嚼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青叶偏着头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是不是觉得我速度慢,反应慢?”
雷洪不出声,青叶又说:“一会儿我出去跑一圈给你看看怎么样?如果我真的跑得慢的话,我就不去了,我也不给你添麻烦,我去训练馆再练,等练好了你再带我去。”
见这个话题绕不开了,雷洪便和她说:“你要是真想去,等你把训练馆七个场馆考核都过了,我就带你去。”
青叶想起阿紫说的,阿青姐进训练馆七年了还卡在七号场,就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情,知道雷洪就是在拒绝他,青叶气道:“你怎么不让我把十个场馆都考过了呢。”
雷洪却说:“另外三个场馆是给战士康复的。”
青叶:……
青叶起身走了,雷洪问她:“不吃了?”
青叶气呼呼的说:“饱了。”
雷洪将手上的小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起身跟了过去,青叶站在那里收拾锅盆,擦洗台面,雷洪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青叶也不抬头:“什么?”
“不高兴了?”
“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雷洪说:“你为什么非得要去,你要什么我给你带出来不是一样吗?”
“我没有非得要去。”青叶说。
雷洪:……
青叶说:“我觉得你对我太敷衍,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沟通,比方说我说想去森林里看看,你就说不行,我说什么你都说不行,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行。如果是我速度不行,或是反应不快,你告诉我我也不会逞强的,但你就是不说。我都说让你看看我现在的速度和反应,如果不行就算了,可你呢,一句把七个场馆都考过就把我怼回来了。”
青叶说完想一想又补了一句:“我写的菜谱你还嘲笑我呢,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别人都看不起我就算了,你也看不起我。”
雷洪沉默了,他意识到青叶说得对,虽然说这不是他的本意,“看不起”也是不带任何一点恶意的,但是无意间他表现出来的也确实是这样的态度。
雷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没有开口,青叶在低着头擦着台面,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好,雷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都没说,他转过青叶的身体,将她抱在了怀里。怀里单薄的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说:“我在这里是一个人,你也不跟我站在一起。”
一句话就叫人心软的把什么都忘了。
雷洪放缓了语气说:“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青叶却摇头说:“再说吧。”
——
晚上青叶先去睡了床,屋子里不冷,她就没钻进被子里,脱了鞋整个人趴在被子上,这样更软。听到身后雷洪进来的声音,她也不回头只说道:“今天你睡外面。”
脚步声没有回去,仍在朝前走着,青叶再想回头时,雷洪已经上了床,他也趴着,半边身体压在她背上,胳膊伸过去拢着她,青叶动了动胳膊:“别压我。”
雷洪翻了个身侧躺着,伸手将青叶抱过来搂在怀里,青叶想起身自己去睡外面,可是被子太软不想动。
雷洪倒是很想“动”,可是没动,两个人就只静静的躺着。
“雷洪,”青叶声音低低的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送我去训练馆吧。”
雷洪顿了顿说:“从二号馆开始难度就大了,报班的话会很辛苦,不如散练吧,过几天开始除苗了,到时候再送你去,我早上送你过去,晚上回来时顺道接你回来。”
“我不是个有毅力的人,散练的话我一辈子都做不了一个战士,之所以一号场坚持下来了,都是被教练骂的。”
“你这么想做一个战士?”
青叶翻身坐起,雷洪翻了个身,手臂枕在脑后仰躺着,两人面对着青叶坦诚的说:“我最开始想要做一个战士,因为我不想低人一头,觉得做个战士可以得到尊严和平等,前几天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觉得最根本的问题不在这,问题的根本是那片森林。所以我就不那么想做一个战士了,因为让我没尊严的不是其他的战士,而是那些暴虐的植物。”
青叶出一口气继续说:“那些植物让我变得没有了生存能力,我只想让自己至少可以有能力生存,我想去森林不只是因为好奇,我觉得我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至少我要了解这是个怎样的环境——暴植把我们排挤在这样一块小小的圈子里,他们霸占着整个星球,还霸占着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源,甚至连安全区里都不能长一根草,它们这么欺负我们,不说试着改变,我不想连去看一看连了解都不能,把这种欺负当成理所当然,在这个安全区内,无忧无虑,甚至快快乐乐的靠着别人的牺牲和施舍过活。”
青叶这一番话让雷洪沉默了,她若不说他从没想过她竟然想的这么多,“把这种欺负当成理所当然”他们不就是吗?他们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一直不都是觉得这个环境理所当然的吗?人们也有怨怼,但是也都是人类互相之间的情绪——有些退役的战士,或是没能成为战士的人会痛恨战士的嚣张;有些战士也会气愤那部分人无用、自私、贪图安逸。他们觉得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对方造成的,却没有人想过其实不公平的产生是因为暴植。或者不是没想过,而是认命了。”
便如裹住了大脑的一个硬壳被青叶一棒子敲碎了,雷洪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他清楚的认识到,从前自己小看她了,他只把她当做了一个女人,一个他家里的女人。他也坐了起来。
“但是今天我又明白了,做一个战士,或许得不到更多,但是至少能得到自由,行动上的自由。”青叶反省了,之所以前几天她不想做战士了,是因为她的心里变得依赖雷洪了,如果没有雷洪在身边的话,或者说身边的人不是他,她会拼了命的去努力做一个战士的。
她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又说:“我太依赖你了,自己明明没有能力去,却还非得要去,缠着你让你带我去,你不带我去我还生气……我现在想明白了,这是我的错,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还是有些怪你,虽然你没有错,虽然我没有道理,但我就是想怪你,暂时不想理你。”
“我太依赖你了。”一句话就叫雷洪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一次次的拒绝,伤害了这份可贵的依赖,他的拒绝把她逼得又要去做一个战士了。
青叶闷闷的趴回了床上,还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
雷洪说:“我明天就带你去。”
青叶不出声。
雷洪又说:“训练馆别去了,以后我带你去。”
依旧不出声。
雷洪:“赏个脸吧!”
安全区内不能种植任何植物,这是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的事。青叶一个成年人,竟然说出要种些粮食这种话来,大家好奇探究的目光就都朝她看了过来。
雷洪看着青叶被大家的视线看的,脑袋就想要往下低,但硬是挺着,所以看着很不自在,尴尬极了,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他看着青叶,见到她脑袋朝他这里转了转,目光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却又好像怕人发现,确定他接收到后,很快就收回去了。
雷洪的心一软,痒痒的,收回视线他声音稳稳的说:“前榕想再干两年,我觉得没什么不行,春天在荒地没什么危险,等春天一过,夏秋时候果子最多,不用往深里走完成指标应该没太大问题,等入冬了,就只收小麦,小麦生长的地区大多靠近水源,比较安全。”
屋子里一时好几个人叹了一口气,车平也是叹一口气,他是十分无奈的叹气。
这会儿也就没人顾着再去看青叶了。
前榕笑着说:“雷洪说的不错,我伤的是胳膊,也不是腿,不方便是不方便但也没有大碍,现在能干就再干两年,哪天不行了就退。”
前榕看得开,也不听劝,大家待了一会儿开解开解后也就散了,青叶因为刚才出了丑也不愿多留,只想快些离开,原想拉着雷洪一起的,可他和大石山铜木柳几个落在了最后面还在和前榕聊着什么,于是就先走了。
在前榕那里,青叶更具体而清楚的见识到了生存的残酷与艰难,心口的沉闷又更重了几分……一时想到雷洪说安全区不能种子植物的事,细细去想其实她早就察觉不对了,她自打睁开眼睛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任何植物,她第一次做筷子那天就发现这一片街区光秃秃的,不说树,连一棵草都没有,只是那时候没有多想,后来去训练馆经过一片荒山地时,山上也是秃秃的,没有一棵枯树,她也仍旧没有多想……
她一边做饭一边想着心事,就出神了,雷洪进来也没察觉,雷洪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她才忽然发现,还给吓一跳。
“又想什么呢?”雷洪说。
青叶手上继续切着干肉,放慢了动作,将肉干一片一片切的菲薄。一边切一边说:“我在想你说的安全区不能种植植物的事,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种植物呢?难道寻常的植物也危险吗?”
雷洪伸手在砧板上拿起一片肉,对着窗户光亮处看了看,不知道她为什么切这么薄,把肉塞进嘴里闲闲的嚼着,一边说:“寻常的植物没有危险,但是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就很容易出暴植,所以安全区的土地每年都会处理,春夏秋三个季节,每隔一段时间处理一次,种什么都不会长。”
“有植物的地方就容易出暴植?”青叶问?
“嗯!”雷洪又拿起一片肉在一碗不知道什么酱里沾了一下又吃了。
青叶看他一眼,心想反正肉干都是熟的,吃不坏肚子就随他去吧,这人真的精细不起来,就糙着养吧。
不纠结他饮食的问题了,青叶继续问道:“什么植物都招吗?为什么招?是因为植物能分泌什么暴植需要的营养?”
雷洪摇头:“什么植物都招,不是因为这个,因为什么不知道,一直都有人研究也没找出原因。”
“真奇怪。”青叶叹了一声,又说,“那没有植物的地方就不会出暴植吗?”
“不是,”雷洪说,“有研究过,周围有没有植物并不影响暴植的生长,没有植物它也可以出,但是它很不愿意出,只零星偶尔会出一棵。”
青叶又感慨一句:“真是奇怪的植物。”
……
肉切好了将锅里到了油后,她就将雷洪赶了出去,关上厨房的门,开火时她看着锅里的油很是遗憾的念叨了一句:“要是有点辣椒、花椒、葱姜蒜什么的就好了。”
叹息一声把酱倒进了锅里,炒一炒后将切薄的肉干下锅,加一点水小火焖软……
他们中午没吃,这一顿已经算是晚饭了,依旧是面条,面条盛在碗里将这一锅酱汁浓厚的焖酱肉浇在面上,剩下的盛在碗里一道都端上了桌。
一大一小两碗面,白白的面条上盖着色泽红亮的酱汁肉片,看还是挺好看的,只是美中不足肉是干肉做的,调料也少味道单一。青叶觉得挺一般,但是雷洪却是吃的额头都出了汗。
他一大碗很快吃完了,自己端着碗去厨房转了一圈,又盛了一大碗出来,回来坐下伸着胳膊往碗里舀酱汁肉片,青叶见了说“我这些够了。”雷洪听了干脆端起大碗,将剩的酱汁肉片都倒在了自己碗里。
青叶看着他吃得香,忍不住问:“好吃吗?”
雷洪拌着面也不抬眼,点一点头还鼓着腮说:“好吃。”
什么都能吃的山珍海味一样,青叶嘀咕一句:“真好养活。”
雷洪挑面条的动作一顿,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气氛忽然暧昧。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吃面,这一时的安静与先前却不同了。
沉默中外头有人喊雷洪,雷洪听了端起碗匆匆的把面吃完,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出去看看”就走了。
雷洪出了屋子关上门,他在门口略站了站吹了吹风,才转头朝山铜看去,山铜朝他招手:“过来吃饭。”
“吃完了,”雷洪问,“有事儿?”
“有事儿,来吧。”山铜喊道。
“马上来。”
雷洪打算进屋和青叶说一声,刚转过身就见门开了,青叶探出身来问他:“谁叫你啊?”
“山铜,”雷洪说,“我过去一趟。”
“好,知道了。”
山铜家里大石、木柳、前榕几个都在,他们正商量着打算趁着森林里雪没化这几天队里没有任务,他们几个一块儿去森林里跑两趟,猎点儿东西回来,等过几天雪化了就得开始荒地除苗,一整个春天就没有时间了。
雷洪当然愿意,要不然他也打算去跑几趟的,和他们提了算上黑子一个,他们也都没有意见,于是就着这件事详细的商量起来。事情商量完了又聊起了闲话,胡天海地的瞎扯了一通,等散了,大石雷洪几个从山铜家出来时,已是满天繁星了,寒冬的夜晚,干冷干冷的。
雷洪推开家门,客厅的灯亮亮的,灯光下青叶散着没有擦干的头发,正趴在桌子上低着头认真的写着什么,壁炉里的火将屋子烧的暖暖的,听到声音转头看他一眼说:“回来了!”
“嗯!”雷洪进屋关上了门,锁住了一屋子的温暖,“在写什么?”
“没什么,我认字呢。”青叶起身将东西收拾了,“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晚?”
“商量着这几天再往森林里走几趟。”雷洪说着走到桌边,拿起她写生字的纸看了看,很多很简单的字她都不认得,雷洪想到她还盼着被出版社拿走的那本食谱出版呢,一时就笑了。
青叶也没注意他笑,光听见他的话了,又动起了心思,问他:“什么时候去啊?”
“明天去。”
“明天森林里的雪能化吗?”
“没关系。”
青叶沉默,雷洪抬眼朝她看来,心里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果然青叶问他:“能带我去吗?”
“不行!”雷洪果断拒绝。
“我现在跑的很快,反应也不慢,正常发挥的话,训练馆的考核我可以通过。”青叶说,“我觉得不走深的话应该能行。”
“你那叫什么考核!”雷洪不等她再说下去,转身朝浴室走,“我去洗澡。”
雷洪从浴室出来时青叶已经在壁炉前铺了床,她坐在那烤着头发,青叶听到了声音但没有回头,因为他每次洗完澡出来都只穿一条裤子,不穿上衣……
屋子里光线忽的一暗,雷洪关了灯,只剩了壁炉里的火烧着,青叶转头看他,又收回了视线。
“怎么又出来了?”雷洪说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