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快死了.......”
简沅沅想要破口大骂,可是张口却是泣不成声,“求求你快回来吧,求求你了......”
就在这通电话结束的第二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简倪走了。
回光返照的时候,她枯树般的手突然充满力量,紧紧拉着沅沅,很努力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的最后,她嘴里喊着“小泽,小泽”。
简沅沅用力抱着她,流干了所有眼泪。
简倪很快被送去整理仪容,沅沅收拾母亲的遗物的时候,找到一封写给靳泽的信。
还有简倪搁置许久不用的手机。
出于怀念的心理,沅沅给手机充电,解锁打开。
她在微信里看到母亲加了靳泽的好友,以及他们的聊天记录。
十几通视频邀请,没有一通接受。
千里迢迢出国找他,他却拒之不见。
从洛杉矶回来后,简倪就住到了这个疗养院。
简沅沅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非常紧张地找到了简倪的主治医生和护工。
......
再之后,靳泽回来了。
他在母亲的病床边哭着跪了一夜。
他说父亲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他还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简沅沅什么都听不进去。
姐弟俩办完丧,简沅沅突然提出,她想和靳泽一起去美国一趟,见见她那久别的父亲。
两人一路沉默地到达美国山景城,进入靳诚租住的公寓。
当时爷爷奶奶还在国内,靳诚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属于靳泽的那间房间暂时用来堆放杂物。
靳诚在门口迎接她,可是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简沅沅突然发了狂。
她推开靳诚和靳泽父子俩,疯了似的冲进房间里,所有眼睛能看到的、手能搬的动的东西,都被她狠狠摔到地上,厨房里的餐具全部摔碎,一切能撕毁的东西也全部撕成碎片。
她在父亲的住宅里疯狂地发泄着,一边哭一边骂,像被恶鬼附身一般。
两个愣站在一旁的男人,也遭到了她极其猛烈地撕打。
简沅沅从来没有那么崩溃过。
“明明还可以活一两年的人,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她睁着发红的眼,奋力抓着比她高半头的弟弟的肩膀,
“我问了主治医师,还有照顾她的护工。虽然妈妈什么也没告诉他们,但是她后期会梦呓,所以他们都知道,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不见她,不认她这个妈妈,甚至在她去美国找你的时候都躲着她,所以她心灰意冷,不想活了......哈哈,你知道吗,她不想活了,再好的药也没用,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才几个月就走了,就连我陪在她身边,她也那样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而你们,竟然拖了这么久不回去见她。”
简沅沅对靳诚已经无话可说,只歇斯底里地斥责着靳泽:
“就连她死的那一刻,也在喊你的名字,死不瞑目!”
她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狠狠地塞进靳泽手心。
靳泽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颤抖着翻开那封信。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字地看完。
目光触及落款,他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那张脆弱的信纸就被简沅沅夺走,然后在她掌心化作碎片。
“不要!”
靳泽连忙制止她,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你不配拥有妈妈的东西。”
简沅沅冷笑了下,
“从现在开始,我和你,还有他,再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敢告诉别人你还有个亲生姐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妈妈在天上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你,你会不幸一辈子的,靳泽。”
“和你冷血的父亲做一辈子美国人吧。”
“祝你在好莱坞功成名就。”
“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
连续说了太久的话,靳泽的声音渐渐变得干哑。
他说得云淡风轻,和云娆相关的部分,也选择性略过了。
云娆瘫软地坐在椅子上,脸颊已经不知不觉爬满泪痕。
女孩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过那张曾经化作碎片,最后又被人一点一点耐心拼起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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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
小泽,希望你早安,午安,晚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希望你不要责怪妈妈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没有联系你,妈妈变得不好看了,甚至有点丑,实在不想以这样的面目留在你心里。
妈妈还想再和你说声对比起,是我抛弃了我们的四口之家,以及曾经海誓山盟的婚姻,都是妈妈的错。
但是妈妈从来都没有不要你。
小泽,你能理解吗?
妈妈只是不爱爸爸了。
最后这几个月,我住在我们一家四口曾经旅行过的云城,这里的风景一如既往的优美。
妈妈这一生,能遇到爸爸,生下你们两个可爱的孩子,何其幸运。
可是妈妈这一生,最后离开了爸爸,惹你厌烦,又生了这个讨厌的病,变得像枯树一样丑陋,不能亲眼看着你出道,是何其不幸。
幸好,等妈妈最后一次入睡的时候,最喜欢的五月应该还未过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妈每日都想你,姐姐也是,虽然她有点嘴硬。
家里还囤了好些画,病房里也有几卷,全部都留给沅沅和你。
大约就这些吧。其他俗物,不在这里赘述。
5.15
小泽,妈妈很想你
5.19
惟愿吾儿安与乐,星途坦荡,岁岁无烦忧。
落款:简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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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娆将这封信重新封回信封,轻轻放进纸盒里。
她缓了口气,忽然站起来,异常用力地抱住了身旁的靳泽。
“你肯定还很难过吧?”
他坐在椅子上,云娆比他稍高些,双手环抱着男人的颈项,手指向上,极其温柔地抚过他脑后的鬓发,低声安慰道,
“我嘴比较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靳泽抬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下来一点,坐在自己的腿上。
“娆娆。”他的声音更哑了,呼吸也重了些,“你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云娆摇头:“做了一些不得已的错事,就一定是坏人吗?况且,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弥补么?”
靳泽很轻地笑了下,极尽依赖地将脸埋进女孩温软的颈窝:
“姑且算是有用吧。”
“一定有用。”
云娆很认真地说,“其实沅沅姐是一个很心软的人,那么简阿姨也一定是个心软的人。我相信,她直到临终,也不会责备你的。”
靳泽不再说话了。
他渐渐收紧双臂,有些贪恋地倚着她,感受自己是如此幸运。
他似乎明白,姐姐诅咒他一生不幸的时候,或许留了余地。
原来她们都是这么心软的人。
-
靳泽和云娆留在家里过了两夜,第三日一早,便带着简倪的东西,从山景城开车到洛杉矶,搭直飞申城的航班回国。
头等舱高级又舒适,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没有紧密相连的座位。
靳泽和云娆的座位虽然相邻,但是中间横着个巨大的扶手箱,云娆想把头靠到靳泽肩上,需要艰难地伸长脖子,模样挺搞笑的。
“你怎么这么黏人?”靳泽低声取笑她。
云娆扁了扁嘴:“不行吗?”
靳泽:“当然行。”
他的身体向右侧斜了斜,主动把肩膀送过去给她靠。
云娆一向眠好,这两日在美国待的颇有些心累,于是她脑袋一磕上靳泽的肩,竟然维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靳泽将身体又送过去一些。
如若有空姐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定觉得这对情侣未免太恶心人。
头等舱的书报袋里放了很多杂志,靳泽随手从中取出一本。
动作间,一张卡片忽然飘到他膝上。
是他前不久刚丢进去的登机牌。
男人用修长的手指夹起,百无聊赖地扫了眼上面的数字。
a航a7766次航班,波音777大型飞机。
他的目光倏地一顿。
a7766。
这么多年了,这条路线竟然还在,航班名字也未改。
靳泽坐过无数次飞机,能牢牢镌刻在记忆中的,唯有大三那年的a7766次航班。
大二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
因为父亲冷酷无情的行为,他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坍塌了。
母亲去世后,靳泽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的事业始终没有起色,靳泽依然很穷,但他不再去打工,也没有心思钻研学业,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沉浸在痛苦之中。
就这样熬了半年,直到他的租房合约到期,他要从一个廉租屋,换到另一个廉租屋。
收拾东西的时候,靳泽看到自己珍藏在某个行李箱里的毛绒小熊。
someouclalovesu.
再见到这行字,他才恍惚想起,曾经有一段又穷又苦的岁月,他忙得没有一秒能歇脚,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直到现在,他经历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之后......
也还是,很喜欢她。
很想她,非常想她。
听说她考上很好的大学了,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靳泽在自责的阴影中徜徉了太久,直至今日,才隐约捕获了一丝轻飘飘的念想。
他忽然发现,经过这段漫长而坎坷的岁月,他似乎更爱她了。
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和交流,但他就是固执地把这份初恋奉为神明,日日夜夜,虔诚地保护着它。
那个柔软又美好少女,在母亲逝世后,几乎成为他悲惨岁月里唯一的希望。
搬到新家后,靳泽抓起珍贵的小熊,将它摆到了自己的床头。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