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朝华殿的大门关上,封闭了外面的光线。
李婉儿忽然明白,这不是幼时兄妹间的玩闹。你吵着我不要学琴,我不要学琴……然后他就会说:好啦,好啦,今天不学就不学吧,可明天不能再偷懒喔。
最后,还是把琴学了,不仅学琴,还有书画,围棋,茶道,以及剑术,身为帝国公主,总会杂七杂八学一些东西,虽然并不喜欢。
包括这一次,依旧不喜欢,但却必须。
……
牢内点着烛火,而且是檀香味的鱼油烛,这在天牢内可是第一次发生,平日有盏菜油灯已经相当不错了。
老者将酒杯添满,程大雷却无动于衷,只是用双目注视着老者。
“为什么不喝,怕有毒?”
“不是。”程大雷当然不担心酒中有毒,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好不好,不仅没毒,还要保证程大雷在行刑前吃好喝好,活蹦乱跳。
“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
“呃……”
老者等心中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方才在程大雷面前落座。
“婉儿与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长安城原来有四位大盗,各遮一方风雨,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头上的天空,是你遮着的。”
“呃……有时候出来混,是需要一些人设的。”
老者没有理睬程大雷的胡言乱语,自顾自饮了一杯酒,见程大雷端坐在那里,没有饮酒。
他也没有说什么,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七月十四,就是你的死期,临死前,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是不是长夜漫漫,你睡不着觉,所以特地来找我说话?”
“说话?”老者顿了顿:“大概就是想找个人说些话吧,坐上那个位置,就听不到别人说话了。我执掌天下,天下人的命都是我的,而你是将死之人,将死之人不在乎自己的命,也许你能和我说几句真话。”
老者喝了几杯酒,或许已有些微醺,便与程大雷说了很多话,酒也一杯杯喝尽。
“你一直没有喝酒?”明帝叹口气:“原来你并不愿意和我说话。”
“如果,你能把酒杯稍稍往前推一推,让我可以碰着,我可能会喝一杯。”
程大雷向前伸手,感觉像只身躯超大,两臂奇短的玩偶。
呱呱呱
老者头顶仿佛有乌鸦飞过,额头浮现三根黑线。
可是他突然俯身,身体向前倾,给程大雷带来巨大的压力。
“你看不起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因为肯定所以愤怒,我高高在上,威加海内,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您老别生气,我也没有其他本事,不就因为我是个穿越者么。
“你当朕是个昏君么!”
老者用上朕这个称呼,身子重重压在桌上,于是铺天盖地的威压如一座大山向程大雷倾倒,他不再是个垂垂老者,现在他是手握乾坤的大武天子。
“原来你真当朕是个傻瓜。”明帝冷笑一声:“林问天力战无援,冤死当街,杨龙停怯懦惧战,冒领战功,这些事情你以为朕不知道,朕一年前便已知道。”
“朕生在帝王之家,弱冠登基,从小与父母斗,与权臣斗,与诸侯斗,甚至与自己儿女斗,朕从出生开始学的就是与天下人斗。”
明帝伸展双臂,拥抱山河。
“可你们都觉得朕是个傻瓜,高高在上,耳聋目盲,听不得真话,辩不明是非,觉得朕是人人都能唬弄的昏君。”
“……”
程大雷错愕的睁大眼睛,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他心里冒出疑问: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什么都不做。
明帝的气力像是被耗尽,颓然坐在椅子上,醉意又浮上脸颊。
“可知道又能怎样,帝国败了,一败涂地,毫无颜面。帝国需要一个人来承受天下人的愤怒,所以林问天要满门抄斩,因为帝国需要一个人带来希望,所以杨龙停必须是战神。”
“我与林问天很小就认识,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常纵马田野,醉……”明帝苦笑着摇摇头:“既然身在此位,便要替帝国做一些事,他被斩首之前,我们也有一场像今夜这样的交谈,那时他坐在你的位置,我们都喝的大醉,最后他嘱咐我,莫要难过。”
“任何一个位置都有他要做的事,即便身为天子,也难逃这个宿命。林问天用自己的死,履行了自己的责任,而杨龙停作为帝国战神,享受天下崇拜,就是他的责任。因为帝国败得太惨,必须有个人给天下希望。”
“而你……你是与帝国有功的,本无罪,不该死。可你不该杀杨龙停,战神死了,帝国的偶像就崩塌了,需要有个人承受失去偶像的愤怒,所以……”
明帝打了个酒嗝,用含糊不清的语气说:
“为国为民,请你去死。”
程大雷看着明帝,撞上明帝的目光,那眼睛里隐约有火光跃动。程大雷小看了明帝,和他相比,自己还是忒幼稚些。而程大雷也相信明帝是真诚的,或许他此生从未如此真诚。
程大雷叹口气,用比明帝更加真诚的眼神看着对方,嘴里郑重其事吐出一句话。
“我去你马勒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