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今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势头却猛得厉害。
仅一夜功夫,便飒飒扬扬地掩住了直通天下第一仙门的近万级石阶。
一名负责守卫的弟子立于阶顶,趁山巅剑阁晨钟自鸣之际打着哈欠往下瞥了一眼,语气慨然:“昨夜这雪也忒大了些。”
站在他对面的同辈弟子闻言,也偏头望向他们脚底下此刻如琼堆玉砌的昆仑云阶,道:“我听守剑阁的师兄说——”
“说什么?”见同门忽然顿住目光凛了神色,这名感叹昨夜雪大的昆仑弟子不由得有些紧张,旋即顺着对方目之所向瞧了过去。
下一刻,他听到了从自己嘴里发出的抽气声:“这、这……我没看错吧?有人登了云阶?”
“你没看错,有人登了云阶。”同门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还是个速度极快,绝非你我所能及的人。”
“那……”他想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执事长老!”
在昆仑,守云阶不说是最清闲的差事,也起码能称得上一句轻松。
十二年前,昆仑在东海蜃楼之主的帮助下,修复并改进了在正魔之战里被波及冲垮的阵法。自此,凡仙门弟子,皆可报上宗门姓名踏入阵法乘风直上昆仑。
昆仑云阶也因此常年无人问津,仅作考核新入门弟子毅力用。
可此刻携风雪登阶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尚未踏入修炼境的新弟子。
此人动作之快,实乃守阶弟子平生仅见。再看其踏过的云阶,竟不曾留下半点痕迹,仍是一片平整苍茫的白。
守阶弟子站在那,越看越心惊,两息过后,手便本能地伸向了腰间的剑。
所幸就在此时,听说了有人登阶的执事长老云赦也已火速赶了过来。
“长老!”守阶弟子忙向他行礼。
“你们都退后。”云赦只往下瞧了一眼就沉下脸吩咐了这么一句。
云赦是昆仑六长老中性格最温和,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平时总挂着笑,连眉头都很少皱。
可这会儿他却严肃得叫人完全不敢多言,只能乖乖听话退后。
云赦道:“此人修为极高,若来意不善,非你二人能挡,速速避退!”
说这话的时候,他飞快捏了几道传音灵符通知离此处最近的内门弟子。
而与此同时,那个登阶而来的人离阶顶也只剩最后一百阶了。
这距离足以让云赦看清其身形面容——是一个着白衣持长剑的美丽女修。
云赦作为参加过正魔之战的昆仑执事长老,算是见过大场面的。
然而就算是他,在看清这女修模样的瞬间,也下意识怔了一怔。
她生得无疑极美,但比起那妍丽精致的眉眼,更叫人印象深刻的其实是她风霜难掩的气质。
分明身前脚下尽是重重冰雪,却温柔得好似被春风环绕。
云赦回过神来,眯了眯眼,丝毫不敢轻敌。他在对方登顶之前握紧了剑,上前一步将其拦在了倒数第二阶上,道:“阁下止步!”
白衣女修闻言,微蹙了蹙眉,旋即认真打量起了他。
片刻后,她便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道:“松叶暗纹,你是昆仑的执事长老。”
云赦:“?”他很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位女修。
“敢问阁下是?”他执着剑问。
“我姓云。”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来自桃源。”
“桃源弟子?”云赦不解,“桃源弟子何必登云阶上我昆仑?”
“不登云阶要如何上?”她也一派困惑。
云赦:“……”
对方来了这么一句,看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倒是叫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了。
不等他想好开口,白衣女修又道:“算了,我上都上了,何必再论是如何上的。”
“我此来昆仑是有要事求见贵掌门,方便的话,还请替我通传一声。”
她话音刚落,便有数道风声自阶顶石碑后传来。
是云赦先前通知的人赶到了。
显然,这几个人听到了她最后那句话。
是以风声未歇,为首的青年便率先接口道:“姑娘想见我们掌门,总得说清是为什么事罢?”
云赦:“姑娘方才自称是桃源弟子,那还请出示一下桃源弟子的令符。”
虽然昆仑与桃源这些年关系微妙,但经历了二十年前的正魔之战后,经两派掌门调停,如今也算恢复了和平共处。
倘若她真是桃源弟子,云赦想,那引去见掌门也未尝不可。
可她沉默片刻后,竟是摇了头。
她说:“我的令符丢了,但我的确是桃源弟子。”
“姑娘应该知道口说无凭。”人群里立刻有人出声。
“就是。”
一阵窸窣窃语之中,她沉吟着拔剑出鞘。
剑锋出寒光闪,瞬间令石碑边的一众昆仑弟子屏了息。
几乎是前后刹地,他们也纷纷出了剑!
而她浅笑着挽出一个十分特别的剑花,道:“我的兵刃与令符都丢了,只能暂且用这柄剑证明给你们看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剑锋扫过石碑前的积雪,风卷残云一般令那块空地露出了原先的模样。
但下一瞬,那光秃秃的土地上又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云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看着自己脚下疯长的绿草和花枝,满脸惊诧道:“桃源春景!”
碑边顿时一片哗然。
桃源春景乃桃源四景之一,在桃源诸多武学之中当属艰深之最,据传桃源的现任掌门都尚未彻底掌握。
可他们眼前的白衣女修,却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桃枝都没有用。
难道她是桃源哪位隐世多年的前辈?
这样想着,云赦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正好被笑意未褪的她逮到。
她没有收剑,只歪了歪头道:“如何?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