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伺候宝福吃饭,一旁的覃九寒就顾不上自己吃饭了,时不时往蓁蓁嘴里塞一块糕点。
在其他人眼里,覃九寒一向待自家小书童和旁人不一样,不光是亲昵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宠溺了,此时见了覃九寒给蓁蓁喂饭,也见怪不怪,只当蓁蓁比覃九寒小的多,覃九寒将她当做弟弟一般宠着。
至于旁边那个自己拿着勺子喝汤的“覃阿淮”,虽然是名义上的真妹妹,却直接被忽视了。
宝福吃罢饭,便不哭不闹窝在蓁蓁怀里,蓁蓁本来胃口就不大,方才又被塞了不少糕点,此时便没了胃口,起身说带宝福出门溜溜。
一路出了宅子,宅院前有一株桂树,书香巷最多的便是桂花树,取的便是折桂之意,算是美好的愿景。
此时恰是早桂萌发的时节,一小簇一小簇嫩黄色的桂花攒在枝头,香气扑鼻,迎面而来的甜香。
宝福抽抽小鼻子,脱口而出,“糕糕!”
她平日吃的糕点,最多最常见的,便是桂花糕了。此时闻到桂花的香甜味儿,便把桂花和桂花糕当做一种物件了,执拗伸手要去摘。
蓁蓁哄她,“这不是糕糕,是桂花。宝福若要吃,咱们就摘些回去,喊娘做了桂花糕,宝福再吃好不好?”
宝福是个有小脾气的姑娘,大概是因着从小受宠,虽有些痴傻,但着实没受过什么委屈,便不肯,但她却不是个爱发脾气的女娃,只是拿圆溜溜的杏眼瞅着蓁蓁,然后喊,“蓁蓁。蓁蓁。”
蓁蓁见她不肯,便上前踮脚摘了几朵桂花,放进宝福肉呼呼的手心,“只许玩,不许吃啊。”
宝福嗅嗅手里的桂花,然后仙女捧花似的将花撒了出去,恰好落了蓁蓁满头,惹祸的小姑娘还笑嘻嘻拍手,“好看!漂漂!香!”
蓁蓁性子好,也不和恶作剧的小姑娘计较,点点她的小鼻子,道,“小坏蛋。”
两人正赏花呢,旁边传来一句冷哼,紧接着便是三句感慨,“哼!有辱斯文!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蓁蓁听得满头雾水,这老人家方才就站在那了,直勾勾瞪着她们,也不知做什么的。现在还张嘴便是嘲讽,蓁蓁脾气再好,也是有些小脾气的,便不打算搭理老人家,抱着宝福便要回去。
还没走进宅子,那老人家又开口了,“诶!这么这般不尊老爱幼?老朽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连杯水都不给端!”
蓁蓁被不讲理的老人家气笑了,回身认认真真和对方理论,“老人家,方才你一来,便无端端骂我和宝福。现在又和我们提什么尊老爱幼,哪有这般道理的?”
这老人家正是此次院试的考官柳学政。
今日本是阅卷的日子,他作为主考官,虽不用亲自参加阅卷,但也是需要在贡院坐镇的。谁知今日一大早,贡院门口便塞了一封信进来,守门的官兵立即去追,只逮着个小乞丐,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主使之人。
官兵不敢自己做主便将信递了进来,柳学政看了信,便气得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
原来这信和这次参加院试的考生有关,揭发了一考生私蓄娈奴的“丑事”,信中还道,夜夜皆能听见屋内传来耳鬓厮磨的靡靡之音,“白日书童夜里娈童”,“孔夫子像前也做不雅之事”,种种描述之下流,顿时让柳学政拍桌而起。
怎么还有这般有辱斯文的读书人?!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这考生的名字还十分熟悉,若只是普通的一名上榜考生,他呵斥一番也就罢了,毕竟虽然品行不端正,但也没涉及人命,不过是风流好色。但这人的名字却是实在耳熟,准确的说,是他十分欣赏之人,也是这次府试的案首——覃九寒。
本来么,老人家就是固执古板的性子,若是看好一名后生,非但不会私下偏帮,反而会更加严格要求对方,希望对方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所以,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柳学政当即气得要将覃九寒除名。
众人也不敢劝,还是他自己冷静下来后,把除名的话收了回去。
他琢磨着,毕竟文人相轻,自古有之,更何况覃九寒年少便夺得魁首,又是这次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真要有人成心作乱,也不无可能。
况且,他多年为官,最是晓得,为官之道,也恰恰在于,不可偏听一方之言。
所以,对人才爱之深责之切的柳学政便抱着,眼见为实的打算,前来一探虚实。
结果,还未进门,就见着了信中那个“柔美清秀”的书童,老人家原来还有三分怀疑,此时却是信了九分了。
他老人家可是见过世面的,没娶夫人的时候,青楼楚馆也去的颇多,一眼就看穿了。
什么书童?!分明是女娃!
被蓁蓁讽刺不讲理,柳学政吹胡子瞪眼,然后甩袖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不和你这女娃娃说话,你将你家公子喊出来!”
“!!”蓁蓁彻底惊了,虽说她扮成男装只是为了方便,真要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妨碍,但被一眼看穿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震惊的。
毕竟,蓁蓁还以为自己装男子装的可像了,怎么会有人一眼看穿呢?
蓁蓁这么一边陪宝福玩,一边哄着她说话,待姚娘回来的时候,宝福已经能辩出面前的三个动物香囊了。
宁哥儿在旁边陪妹妹,他拿起小松鼠香囊,朝宝福晃了晃,宝福便张嘴喊,“小……松松。”
宝福生来便痴傻,姚娘和程垚心疼她,便什么都紧着她,往往她还没开口,大人们就已经把东西送到面前了。时间一久,宝福便不怎对说话有兴趣了,平日里也只喊,“娘、爹、哥哥”。
现在被蓁蓁半哄半教,她也对开口很陌生,往往只是吐出几个词,吐字也不清晰。
蓁蓁听了也不笑她,还一本正经和她谈天,“小松松是宝福给它取的小名吗?”
宝福便鹦鹉学舌跟着念,“小名、小名。”
蓁蓁也笑眯眯继续引她说话,“对,小名就是,宝福很喜欢这只小松鼠,便替她取个亲昵的名字。宝福有小名吗?娘平时叫宝福什么?”
宝福被这么一提醒,便侧头苦恼回忆起来,半晌才道,“福姐儿!福姐儿!”
“娘!”宁哥儿最先发现呆站在门边的姚娘,便高声喊她。
宝福也跟着喊,“娘!”
“哎。”姚娘悄悄擦泪,然后走到床边,摸摸宝福的脑袋,“饿不饿?娘给你做糕糕吃?”
宝福见娘和哥哥都在身边,便懒得开口了,低头开始玩香囊,一边嘟嘟囔囔,“小松松、兔兔、狗狗”。
姚娘有些失望,但女儿才刚醒,她也不愿意逼着女儿,便准备出去端糕点过来。
“宝福?”蓁蓁见姚娘似乎打算放弃,便替她开口,宝福闻言抬头。
蓁蓁便一字一句问她,“宝福,娘亲给做了绿豆糕、白糖糕和芸豆卷。宝福喜欢吃什么?”
宝福有些懵,呆呆抬头看向蓁蓁,见蓁蓁没说话,又求救似的看向娘亲。
姚娘正要说话,就见蓁蓁忽然朝向宁哥儿,道,“宁哥儿喜欢吃什么?绿豆糕、白糖糕和芸豆卷哪一个?”
宁哥儿清脆开口,“喜欢芸豆卷!”
蓁蓁便又朝向姚娘,“宝福娘亲喜欢吃哪样?”
姚娘似懂非懂回答,“喜欢白糖糕。”
蓁蓁最后才又朝向宝福,又问,“那我们宝福喜欢吃什么?白糖糕?绿豆糕?芸豆卷?”
宝福迟疑片刻,才嗫嚅道,“喜欢……糕糕。”
其实对宝福来说,她都不怎么分得清糕点的种类,只是看娘亲和哥哥都说了,她也就跟着说。但姚娘听了还是惊喜万分,蓦地起身,连声应道,“哎。娘去给你端糕糕。”
因为昏迷了十来天,虽然期间迷迷糊糊醒过来几回,姚娘也伺候得精心,日日喂食,但宝福还是瘦了许多,身子也有些虚。
好在锦州府的大夫医术高明,姚娘又在吃食上格外精心,三日的功夫,宝福便精神了不少。
待院试要结束那日,蓁蓁同姚娘带着几个小孩儿,一道坐马车去接人。
大抵是蓁蓁那几个香囊的原因,宝福格外喜欢蓁蓁,一上马车,便朝她伸手,小身子蜷进她的怀里。
阿淮看得满肚子气,偏偏这个新妹妹是个傻子,他还不能计较,便只好气呼呼坐在一旁,时不时瞪一眼宝福。
宝福人傻福气多,并没发觉有人瞪她,还乐呵呵被蓁蓁哄着说话,倒是宁哥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隔壁漂亮小妹妹似乎不高兴了。
宁哥儿歪头想了想,过去拉着阿淮的手,道,“阿淮妹妹,你别生妹妹的气,我陪你玩。”
阿淮气急,甩手将宁哥儿的手甩开,什么阿淮妹妹啊!?有完没完?成日妹妹妹妹的,信不信我揍你!
恰在这时,马车外一声锣鼓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出来了,出来了”。
蓁蓁他们一道下了马车,就见覃九寒等三人正从贡院往外走。
聂凌脸色发白,脚下有些踉跄,程垚倒是面色还好,扶着聂凌一道往外走。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绊,程垚一抬头,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妻女,顾不上聂凌,便直接快步过来,“姚娘!宁哥儿!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