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鹄儿身上的衣裳是她昨夜偷偷换的,就是想着鹄儿若是啼哭不止,夫人定会厌烦不已,毕竟不是亲生孩子,怎么可能有耐心去耗费心思,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将孩子抱回身边抚养。
就算夫人不肯将孩子还她,到时候,她只需当着众人的面跪一跪闹一闹,再求一求少爷,孩子自然也会回到她的身边。
但当鹄儿窒息濒死,她做的那些手脚被揭穿的时候,她心中虽有一分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惧怕,惧怕夫人以此事为由惩戒她,甚至发卖了她。
一个姨娘,试图谋害子嗣,哪怕她为顾家生下长孙,也逃不开严厉惩罚。
所以,最可笑的就是,她竟是所有在场之人中,最希望鹄儿就这么死去的人。
若是鹄儿死了,方才抱着鹄儿的李雪一定脱不了干系,她只需扮演成一个失去爱子而伤心欲绝的姨娘,博得少爷的怜惜,那么,她还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能有翻身的机会。
毕竟,孩子可以再生,命却只有一条。
所以,当听到蓁蓁说她有法子的时候,珍姨娘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但她知道自己再去阻拦,只会更扎眼,所以她朝向顾文昌,想吹一吹耳边风,却发现顾文昌死死盯着那小小少年,根本顾不上搭理她。
蓁蓁得了李雪的允诺,就低头开始施救,她娘沈夫人博览群书,从书中学了不少救人的法子,后来又深觉女子难做,后宅阴私诸多,便将毕生所学都交给唯一的幼女。
虽然因为蓁蓁的性格娇软,性子天真,沈夫人不忍教她那些阴私之事,只教了些救人之术,但蓁蓁向来听话,学的很是用心。
她不顾院中污泥,跪坐在鹄儿身旁,先用手指轻轻撬开鹄儿紧紧闭着的嘴,一手扶着他的小脑袋,一手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让他的气管畅通,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的低头贴上鹄儿的嘴,将气流吹进鹄儿小小的气管中。
她接连做了十几次,又让奶娘继续轻轻按压鹄儿的胸脯,不过片刻功夫,鹄儿幼弱如猫的声音微微响起,落在众人耳中,却如万钧大锤震响一般。
李雪喜极而泣,恰好这时春柳也将大夫请了回来,蓁蓁便把位置让开,交由大夫处理。
大夫细细诊治了一番,道,“嗓子有些出血,其他倒是无碍了。但还是得好好看顾着,孩子不好用药,只能细细养着。”
众人皆是后怕不已,七嘴八舌道,“还好有小兄弟,不然这孩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李雪正想上前道谢,就见身旁的丈夫率先有了动作,顾文昌走到蓁蓁面前,作揖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明日我想设宴致谢,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赏脸?”
李雪蹙眉,家里的事都没料理好,还要宴请?顾文昌莫不是脑子进水了?感谢也不是这般感谢的。
“不用了。”蓁蓁抿嘴拒绝,她本就是看在那位夫人和孩子的面上才施救的,又不是为了旁人的感谢,更何况,面前这男子的表情,让她有种说不上的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自从顾宇的事情后,她也谨慎了不少,但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却是从未想到那一方面,只是觉得,既然不喜欢,就要遵从本心躲远一点。
她想:等覃九寒回来了,要和他说,隔壁的邻居很奇怪。
李雪忙上来赔笑,道,“小兄弟是高风亮节之人,救人不图回报,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兄弟了。”
顾文昌心有不甘,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蓁蓁往院落另一侧走。
天色才微亮,蓁蓁就听见隔壁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嫩嫩的嗓子哭得声嘶力竭,听得人心揪到一块了。
这么小的婴孩,若是这般嚎上一刻钟,嗓子得肿成什么样了。
蓁蓁闻声出去,发现院中一年轻妇人怀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摇晃安抚,一边嘴里哼着轻柔小曲。
穿着虽然素雅但极为精致,恰是她昨日未曾得见的顾家少夫人李雪。
而她脚边,此时却跪了个娇俏的妇人,容貌有几分姿色,垂泪跪伏在地,显得楚楚可怜。
李雪不屑搭理珍雪,寒声道,“珍姨娘回吧,要跪,去屋里跪着,跪在这儿,是想让旁人看笑话吗?”
旁人看笑话,她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被人非议几句,说她善妒恶毒罢了,真正丢面子的,反而是顾文昌和顾家。
珍雪只着一件薄薄的春衫,外头裹了件纱衣,听了李雪的话,状似害怕般瑟瑟发抖,然后低垂眼眉求情,“夫人,您把鹄儿还给我吧,鹄儿嗓子都哭哑了。”
李雪不接话,她旁边的丫鬟春柳冷哼一声。
这场景,旁人见了,定是当做主母整治小妾之类的后宅阴私,又涉及子嗣,恐怕就是想抱养孩子吧。
珍姨娘颤抖跪伏在地,李雪怀中又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身旁两个贴身丫鬟一左一右站着,哪方强哪方弱,众人一看皆知。
更何况,人都有怜悯心,遇见弱者时多会有几分同情。
所以,闻声而出的妇人们皆对着李雪指指点点,一个绫罗绸缎裹身的老妇人甚至开口直言,“这世道,还真是不讲规矩。女人家,连三从四德都抛之脑后了,合该浸猪笼才是。”
珍姨娘愈发垂眉顺母,恭恭敬敬,仿佛怕极了面前的李雪一般。
李雪身旁的丫鬟春柳恼了,正要咬唇想要替主子辩解,才准备开口,就被蓦然开口的蓁蓁打断了。
“夫人,孩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雪低头一看,怀中的婴儿果然已经哭厥过去了,娇嫩的肌肤渗出不自然的青紫色,仿佛是窒息了一般。
李雪有些慌了,虽然顾鹄不是她的孩子,但孩子算是在她名下的,也时不时喊奶娘抱过来看一看,多少有些感情。就算这孩子是珍姨娘所生,在她心中,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作为嫡母的李雪尚有几分担忧惊慌,而孩子的生母珍姨娘却只顾上大喊,“夫人,奴婢出身卑微,不敢和夫人相争,只求夫人放过鹄儿!鹄儿是少爷的骨血啊!奴婢一条贱命,鹄儿却是顾府唯一的小少爷!鹄儿!娘对不起你!”
现场本就混乱不堪,偏偏珍姨娘还嫌不够闹,又是磕头又是哭喊,仿佛孩子已然被李雪掐死了一般。
李雪将孩子交给奶娘,然后暴喝一声,“够了,鹄儿还没死,你哭什么丧?还嫌不够闹吗?”
珍姨娘被吓得梗了一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李雪冷静下来,沉着吩咐奶娘,“看看小少爷如何了!”然后,又转身朝春柳道,“立刻去请大夫!”
奶娘一看婴儿发紫的脸色,心下一惊,赶忙解开裹着的厚厚襁褓,露出穿着小衣裳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