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两三行,手里的书就被夺走了,阿淮正要发脾气,一抬头,对上一旁覃九寒带着冷意的眼神,顿时偃旗息鼓了,委委屈屈缩在马车角落里生闷气。
很烦!
在家里的时候,祖父从来不拦着他念书的,结果跟着爹爹娘亲出门一趟,成日被娘亲管着不许念书!
到了这儿,阿宝哥哥又不许他看书了!就不能允许别人好学一下嘛!?
想要安安静静看一本书就这么难吗?!
生闷气的阿淮格外可爱,和平时小大人模样大相径庭,肉肉的腮帮子鼓鼓的,两手捧着脸,活像胀鼓鼓的河豚。
蓁蓁都逗笑了,顺手从覃九寒小书桌上抽了一张宣纸,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了几下,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青蛙就出现在她的手里。
她手捧着小青蛙,缓缓挪到阿淮眼前,笑盈盈的,“阿淮,你看。”
阿淮果然被吸引了,视线黏在那纸青蛙上不动了。
他从小跟着祖父生活,祖父待他十分严厉,从来不许他玩这些玩物丧志的玩意儿。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愿,从来张嘴闭嘴都是,“哥儿要听老太爷的话,哥儿可不能玩物丧志”。
日子久了,阿淮潜移默化中也接受了这种观念,哪怕真的想和同族的表兄弟们玩耍,也压抑着自己。
见阿淮总算露出了小孩儿该有的表情,蓁蓁笑意更深,将纸青蛙放在阿淮的膝盖上。
阿淮忍了一会儿,还是没经受住诱惑,伸出个手指去摸膝盖上立着的纸青蛙。
因为宣纸质地软,纸青蛙很容易散型,所以他的动作格外谨慎,生怕一下子把宣纸戳破了。
蓁蓁就趁这个机会坐到阿淮身旁,侧头温柔教他,如何用宣纸折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她本来学的刺绣,又是江南知名绣娘都夸过的灵气十足,总能瞬间抓住动植物或是景物最灵气的地方,因而折起纸动物时,折什么像什么,看得阿淮眼花缭乱,不由露出敬佩的神色。
阿淮忍不住拽着蓁蓁的袖子,小小声,“阿宝哥哥,你太厉害了!我笨手笨脚的,学不好。”
蓁蓁笑捏他的脸蛋,“我们阿淮念书那么聪明,折个纸青蛙肯定不在话下。不过呀,阿淮还是个小孩子,不要成日埋头念书。天下的书有那么那么多,阿淮可能一辈子都念不完的。”
阿淮经常被娘亲劝不要埋头看书,但娘亲的说词多是哄小孩子的,不像阿宝哥哥这般把他当做大人来对话。
“那我该怎么办呢?”阿淮有些疑惑的问。
“不是所有书都适合阿淮的。阿淮现在六岁,像你方才看得那本书,阿淮是不是看的一知半解的?”蓁蓁掰着手指给他算,“方才那本书是我家公子科举的书,公子看半个时辰就行了,阿淮这个年纪,就算看上半日,也还是不解其意是不是?”
阿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的书很杂,他这个年纪看得懂几乎都念完了,只能找一些从前没见过的书看,但他很多时候都看不懂。
偏偏他人虽然小,但心高气傲,不屑去和旁人请教,就是硬着头皮自己琢磨。
蓁蓁见阿淮似乎听进去了,便继续说,“所以,阿淮以后看书的时候,要挑适合自己的书不能见着什么书就看。同样一本书,几年后看,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明白,现在看上半日,也看不懂。”
蓁蓁和阿淮说话的时候,覃九寒在一旁托腮听着,看着蓁蓁是如何循循善诱把倔强的小崽子引回正道的,嘴角微勾,脑海里出现他家小姑娘抱着长相肖似他的小小孩童的样子,眼角眉梢皆是一股子欢喜。
“所以,”蓁蓁朝阿淮伸出小指,“那我们约好了!阿淮在马车上的时候,只能看半个时辰的书,让我家公子给你挑适合你读的书,不懂的地方就问我家公子,好不好?”
阿淮迟疑了一下,觉得若是答应了阿宝哥哥的要求,祖父会不会责怪他不用功念书。
蓁蓁侧头等着,“阿淮答应的话,我可以教你做大老虎哦。阿淮最喜欢老虎了是不是?”
“那好吧,我答应阿宝哥哥。”阿淮将手指伸出去,和蓁蓁拉钩,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接下来的行程就顺利多了,阿淮不再成日手不释卷了,蓁蓁也不用因为担心他坏了眼睛,时不时喊停马车拉他出去歇息。
过了几日,马车终于到达锦州府城门口了。
不知为何,锦州府入城口的检查格外严苛,大批官兵守在城门口,每辆马车经过时,皆要翻个底朝天才作罢。
阿淮吓得立刻钻进了蓁蓁的怀里,手搂着蓁蓁的腰不肯撒手。
覃九寒看得牙痒痒,冷着脸伸手把小崽子拎出来。
阿淮惊叫出声,“阿宝哥哥,我害怕!”
等船行至锦州府附近白丘县渡口时,狗儿望着渡口络绎不绝的人流,心头涌上一股失落。
从前他在船上伺候时,曾听过一位公子吟过这么一句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那时他还不怎么听的明白,现在却觉得这句话当真是贴切他此时的心境。
他主动上去帮着覃九寒搬行李,行李搬到码头,他正依依不舍打算回船上,就见阿宝喊住了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硬是塞进他的手里。
他拒绝不及,就见阿宝腮上露出两个明晃晃的梨涡,“你别推辞呀,就当你这么多日伺候的好,我赏……我们公子赏你的。快点收下吧,我们还赶着去寻客栈呢。”
狗儿心头一阵暖流,见一旁的覃九寒只是纵容望着阿宝,没半点不高兴得样子,才忐忑收了下来,随即很是殷勤给二人引见了一人。
“您别看他一副二流子模样,白丘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消息,您问他,他都答得上来。找客栈、租马车,您尽管使唤他就是,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
覃九寒不置可否,本来蓁蓁要打赏狗儿,是同他商量过的,不过是点银钱,给就给了。赚那么多钱,还不是为了给媳妇儿花的,蓁蓁高兴就成。
等见了狗儿引见的那人,覃九寒不由得高看了狗儿一眼,不声不响的,竟然认识这般人物。
说来,眼前这人,上辈子他也见过几回,皆是在荣王府。
覃九寒面上没什么波动,任由狗儿牵桥搭线,表现得同普通书生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心里猜测起了紫鹰的来意。
堂堂荣王近身影卫,却打扮成二流子,还出现在白丘县这么个穷乡僻壤,要说没什么任务,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狗儿给两方做完介绍人,就三步两回头回船上去了。
蓁蓁笑意盈盈同狗儿告别,一回头,就发现覃九寒已经和鹰爷搭上线了,两人正相谈甚欢,便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覃九寒自然不会忽略了她,没说几句,就和紫鹰商量,“可否先带我们寻个客栈?”
紫鹰满口答应,等视线落到一旁的书童身上时,便带上了几分探究之意,眼前之人分明是个女子才是。
不过他倒也没做多想,只当这书生好色,就连赶考也要带着红颜知己,不由对他印象变差了些。
送两人找好客栈,安顿好,紫鹰又介绍了靠谱的租车行,领了赏钱,便要告辞走人了。
覃九寒见他态度忽然变得冷淡,心中隐约猜到和蓁蓁有关,随意笑笑送走了紫鹰。
也是,如今他又不是什么大权臣,才懒得去搭理那些阴谋阳谋,荣王府要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干系。有那闲工夫,倒不如给他家小姑娘买串糖葫芦好。
两人照例歇在一个屋子里,不过,还是沈蓁蓁睡床,覃九寒打地铺。
覃九寒躺在铺盖上,忍不住失笑,上辈子,做酷吏时,他没委屈过自己;等爬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更没人敢怠慢他了。
两辈子,唯一一个敢理直气壮赶他打地铺的,大概还真的只有离他一步之遥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了。
不过,他甘之如饴就是了。
毕竟,真要让他去隔壁睡,他大概也是睁着眼到天亮。出门在外,得有多大的心,才敢让那么个娇娇的小姑娘独自睡一个房间。
覃九寒合眼睡去,次日,早早醒来,出门去楼下喊早餐。
等他端着包子热粥回来的时候,却看到方才还睡得香甜的小姑娘端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小乞丐脸蛋脏兮兮的,捧着块白糖糕狼吞虎咽,活脱脱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覃九寒蹙眉走进去,把包子和热粥放在桌上,“哪来的小孩?”
沈蓁蓁眼神游离,吞吞吐吐,“就……就刚刚进来的。”
然后,低头把包子塞进小乞丐嘴里,“来,你手脏,我喂你。”
小乞丐吃得香甜,蓁蓁又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覃九寒只好先把这个话题掀过去,拿筷子夹了肉包子,放到正喂小孩的蓁蓁嘴边。
蓁蓁鼻子灵,老早闻到里头的肉味,但敢怒不敢言,只能赔笑着乖乖吃肉包子。
喂完大半个包子,覃九寒见沈蓁蓁越咬越小口了,知道她实在吃不了那么多荤,也不逼她了,收回手,三两口把剩下的咽了。
小乞丐也狼吞虎咽结束了,蓁蓁表情讪讪的,不停拿眼睛偷偷去瞄一旁表情严肃的男人。
小乞丐似乎也发现了真正的家主是对面淡漠冷冽的男人,刚才温柔安慰他的小哥哥恐怕也得听男人的,也不由得偷偷摸摸去看覃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