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五根手指全刺了一遍,总算把两根灯芯都浸透了。萧白换了件厚衣服,自己托着两具灯座,叫僧伽拎着灯罩,前去礼佛。
礼佛地点就在塔内三层,离大德卧房几步远的一处向外凸出一些的缓台上。案台、香炉、蒲团……都是备好的。
萧白将两盏灯座摆在案上,灯罩放在两侧,跪坐在蒲团上,掌挂佛珠,双手合十,在2333的指引下,十分虔诚地默诵了一段经文。
经文很长,大概默诵了十分钟之久。大意就是弟子受佛感召,甘愿献己之身,普度众生。此二人与弟子有缘,弟子愿将自身修为度与其身,助其早日脱离苦海,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普度更多于苦海沉浮的世人云云。
经文默诵完毕,萧白执起木槌,在木鱼上轻轻敲了两下,放下木槌,对着塔正中的巨大佛像行长叩之礼。待到礼毕,拿起放在一旁的火柴盒,划燃,逐一点燃灯芯,罩上灯罩。
新点燃的两盏长明灯会于此摆放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会移到塔内其他位置供奉。
正儿八经的法事做完,萧白有点小兴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一下就造了十四级浮屠呐!……哥,这灯真的长燃不熄吗?”
“嗯,直到那人寿终正寝。”2333说,“你快点回房躺着去。”
萧白还跪在蒲团上殷殷地看着那两盏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长明灯,莫名地越看越喜欢:“我没事儿,挺好的。好想方丈马上过来告诉我,那两个人都已经好了。那个战乱国领导人真的太……”
“惨”字还没说出口,萧白猝然停声,抬手紧紧抓住胸口,平静的面容皲裂开来,痛苦的表情从裂缝中一点点挤出,最后完全失控。
“大德!大德!”候在一旁的小僧伽慌了,急忙上前试图扶起突然倒地蜷缩成一团的萧白。
萧白双目圆睁,整张脸都在抽搐,嘴像离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不知是想咬牙还是想大口呼吸或是大声喊叫,所有的声音都被扼在喉咙里。
四肢冰冷,犹如被浸入冰水般刺痛。筋脉灼烧,总是在书中看到的“业火焚身”,想来便是此般滋味。
冰火两重天。可以说是十分刺激了。萧白没心没肺地打趣自己,在心脏处难以言喻的剧痛下,迅速晕了。
这一倒,便是一个多月。
天气已入盛夏,炎热难耐,萧白却愣是一副在过隆冬的样子。每天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若非三急,绝不离床。整个人萎靡不振到了极致,说话很慢,反应很慢,活像个垂死之人。
老方丈倒是很淡定。他经历过两任大德,每一位刚点完灯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还跟萧白说,幸好现在是盛夏,若是真的赶在冬天,日子就难过咯。
老方丈还说,他是瞧着萧白年纪轻轻,身体不错的模样,他便没拦着萧白一次性选了两人做灯。因为此前的大德一般也是一次选两人,做完灯后,也没严重到萧白这个地步。
“下次只选一个吧。年纪轻轻的,身子就这么虚,可不是好事啊。”老方丈语重心长道。
萧白有气无力地微笑应下。
他自己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是心急,想尽快刷满功德,完成任务。然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下个胖子,他选的这俩“胖子”身上的业太重,反噬得厉害。
2333告诉萧白,本来还有日复一日的抽筋削骨之痛,它大发慈悲,帮萧白屏蔽了。萧白诚心实意地感谢了一通。
其实这事儿2333提醒过,萧白没当回事儿,想的就是真熬不过了,2333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应该能帮他一把。只是没想到,即便开了挂,这后遗症也是够受的。
自己还是托大了。
两位“金主”前前后后往般若寺捐赠了不少香火钱,老方丈是个敦厚的,该用在萧白身上的一分钱都不含糊,买最舒服的给他用、最好的给他吃。可惜萧白吃不下,只能每天捧着粥碗、把自己包成个粽子、靠在窗边晒太阳。
寺院的生活本就无聊,长明殿更是死气沉沉。除去叽叽喳喳的麻雀,这偌大院落里的活物就只有萧白、僧伽、和安笙三个活人。
萧白不愿意麻烦别人,他现在思维迟钝、行动迟缓,说话也慢吞吞的,与其叫小僧伽陪他这个“安笙二号”聊天解闷,不如叫人家安心诵读佛经。何况他现在除了觉得冷,没力气,不爱动,也没什么需要人24小时看护的。
养病的日子很是枯燥无聊。萧白也曾让2333给他放个音乐、电影什么的,可那些对正常人而言速度适中的对话、音乐节奏、场景切换,对如今的萧白而言,都太过刺激。不到两分钟。他就感觉头疼难耐,让2333取消了播放。
反倒是025倍速的安笙,一举一动都极其符合萧白现在的感官节奏,频率特别合。
观察安笙,成了萧白无聊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因为安笙的动作很慢,所以每当萧白发现安笙要看向他的时候,都会及时把自己藏起来。等到安全了,再继续从窗子里暗搓搓的观察安笙的一举一动。
萧白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可是日子实在太无聊了。
这天,萧白暗搓搓地观察了安笙好久之后,问2333:“哥,是我快好了,还是安笙病重了?我怎么觉得……她动得越来越慢了?”
2333说:“你是好了一点儿,他也病重了一点儿。”
萧白突然有点惊慌:“求解释!”
2333说:“你现在的情况和安笙差不多,他是天生命魂弱,你是命魂受损,都是生气不足,所以才会行动迟缓。你身为佛祖的入门弟子——最起码肉身是,此地汇聚过来的生气,自然会优先补充给你。换句话说,你现在在和安笙抢夺生气。”
萧白抿着唇沉默片刻,闷声问道:“那我还要多久才能好?”
2333检查了一下萧白的身体状况,说,再过一个月吧。
“这一个月,会对她有很大影响吗?”
2333说:“看他造化吧。”
安笙大概也感觉到自己的行动又变慢了,不再弹琴,不再坐在窗边画画,甚至很少出门活动。
萧白打从病倒以来,最大的享受就是躺在床上安静地听安笙的琴声。那种很慢很慢的曲调,在萧白听来是速率刚刚好的安魂曲。可是如今,不但听不到安笙的琴声,安笙的娇小身影也不怎么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