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医者可借望闻问切观病者症,闻与问切虽都未有,可从谢太后健康红润的面色来看,阿芜并不觉得她病了。

何况若真贵体有恙,谢太后该找的也是崔胜。

阿芜只是不谙世故,却非愚笨至极。

不过阿芜这一句明晃晃毫不婉转的反问无异于掀开旁人的遮羞布,乍听起来也……有些像在骂人。谢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端庄仪态不见踪影。殿内众人皆为阿芜的话骇了一跳,先前领阿芜进来的宦官当即横眉竖眼地高声呵斥道:“住口!尔岂敢妄加辱没娘娘,简直目无皇威,罪责一等!”

一些太后身份不好说出口的话,她身边人倒贴己都说全了。

阿芜紧紧皱起了眉。

第一次亓晏带她来皇宫时,她对这个朱墙琉瓦的陌生世界充满好奇,可这一次她觉得这座皇城和这里面待着的人都好生没有意思。明明就是装病了,心里若藏着别的心思,为何不能摊开来当面说,非要假借其他来伪装。

阿芜道:“太后,怒则气上,伤肝,不好。”

届时没病也真病了。

阿芜上次宫宴窥见圣颜,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呢。灵帝未立后迎妃,皇宫冷清得很,可崔胜还是隔三差五就要往皇宫里跑,可见住在宫里的人身体总是要比旁人娇贵许多。谢太后若真气病了,崔胜又不能去鹤寿堂了,不好,不好。

谢氏入宫前是高门贵女,为妃亦瑶步直升,向来接触的是女人间无声的刀光剑影,笑脸相迎绵里藏针,可没有哪一个会像阿芜这般说话行事。谢太后当真被气得有些胸闷脑胀,身旁顿时围了两三个娉婷宫女为她摇扇顺气。原本噤若寒蝉的大殿这会倒热闹起来,而阿芜和她身后的婢女们像是不入戏的看客似的。

婢女暗中扯了扯阿芜的袖子,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门外忽传来小太监掐着声的传音。

“容王府宁公公求见——!”

不说旁人如何反应,阿芜的两个婢女率先松了口气。

谢太后恼恨地看着阿芜,却知道今日到此为止,她无法把容王身边的长宁拦在外头。尽管伤敌一千的目的还未达到,她就先已自损八百。

谢太后疲惫道:“宣人进来。”

长宁进门便是满目笑意,狭长的眉眼弯得像江南的桥,笑容像极了他的主子,也把那股意味深长的劲儿学了个十足。

“听闻阿芜姑娘在太后娘娘您这做客……只不过王府厨子被吩咐每日特地给做的糕点这会刚出笼。阿芜姑娘就贪爱这零嘴,每日都得吃。王爷见时辰到姑娘都未回来,念得紧了,便让奴才来接人。”说着长宁有意地亮了下腰牌。

“这宫里御厨和王府厨子做的东西毕竟是云泥之别,太后娘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长宁怎么也做不出拎着几块普通糕点到您面前来的事。这不,便得跑一趟把阿芜姑娘接回去。”

长宁这一长段的话中有话,叫谢太后彻底惨白了脸。

哪有人贪爱糕点甜嘴非要日日都吃,分明是说容王待阿芜独这般偏爱。

长宁走到阿芜身边后,对阿芜宽慰地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而谢太后那边还被宫女们围簇,长宁拢了拢眉:“太后这是病了?那可快些请御医来,今日崔御医该在太医院当值。”

此刻再听这话,谢太后甚至觉得这是阿芜与长宁串通好了一块来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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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领着阿芜出了谢太后的寝宫,长宁脸上也露出淡淡的轻快之色。阿芜她们来时在宫门口另换小轿,回去时只能徒步。好在长宁似乎对皇宫地形十分熟识,带着阿芜七拐八拐,离宫门越来越近了。

阿芜刚欲张口,长宁便温声制止她:“姑娘,我们等出了宫再说不迟。”

宫门外早有一辆容王府的马车等在那了,马车前头的车夫阿芜识的,是惯为亓晏赶马的那一个,阿芜以为亓晏便坐在里头等她。车夫搬来小凳,阿芜踩着上去时长宁给搭了把手,接着他也跟着进了马车。

阿芜盯着空落无人的车厢,难掩失落神色,长宁见了微微一哂:“是鹤寿堂的伙计到王府知会了姑娘你被宫里人带走的消息,王爷与江岑今日有事出去了,我便大胆直接来皇宫,方才在太后面前说的只不过是临时想的借口。”

阿芜微愣。

原来厨房没做糕点吗。

不过遗憾的念头只在阿芜心上存留了一会便过去了。

长宁虽说方才那是借口,可阿芜重把长宁的话过了一遍,想了下还是抿着唇提醒他说:“其、其实皇宫的糕点,不如王府的、好吃。我和亓晏尝过了。”

长宁一愣,想起上回谢太后生辰宫宴上的事,顿时笑得眼睛都出了泪花。

“对,对,姑娘说得极是。”

阿芜也微微一笑:“谢谢,长宁你来。”

长宁笑着摇头:“谢太后哪里顾忌的是我。长宁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话音刚落,长宁始觉他的措辞似乎有些暧昧模糊。

阿芜一顿:“亓晏他、这样厉害?”

早在此前阿芜亦听过容王响彻的名号,无非是茶楼酒肆人私底下的议论,那些只言片语勾勒出一个压制着皇威的摄政王,面若桃李,心似蛇蝎。可阿芜只见过那个江州檐下湿了半边衣裳,苍白着脸却拿温柔腔调耍无赖的男人。

亓晏十年前从她的竹屋离开,究竟经历了什么?

长宁似乎听懂了阿芜轻声呢喃下的话中意,也跟着一叹。

“王爷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厉害之人。只可惜早年王爷在塞北从小卒做到领兵之将时,我和长安无缘得见。后来王爷到了东都,我和长安才被选中另赐了名跟着王爷。那会先皇病重,原本有望继承大统的大皇子又死在战场,几个皇子们心思各异,王爷饱受非议才在风雨中稳住安国。”

事实自然不尽如此,各为其主,长宁理所当然话语间偏向亓晏。反正成王败寇,言辞上的修饰能促得王爷与心爱的姑娘天长地久,那不也好?

长宁略笑:“王爷定不愿阿芜姑娘为他忧思牵挂,想来这些从不与姑娘提及过。王爷他啊……在没寻得您前,这些年是一日都不曾快活。”

“旁的再多话,小宁子就不适合和姑娘你说了。伺候主子的下人,无非就是盼着主人家好,王爷前半生荣极,却也受过苦,如今我只盼着姑娘你与王爷好好的……若是有什么人和您说了什么话,您千万别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