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娘的,向来是自己带着对手入“境”,怎么冷不丁的就让个新人给引路了?
别人就算看不出来,自己还能不明白?
黄翰用力嘬了一口,随手把烟屁股一丢,碾在脚底,咬牙发狠:“这是我轻敌了!大杨,是吧?瞧好了,我会让他知道,演员不是那么好当的。”
马朝杰嘿嘿嘿地笑,也丢了烟,撑着脸黑得跟炭底似的老伙计,站直了圆滚滚的身体,啧啧摇头。
老仇翻来覆去,把刚才拍的那段看了又看,老花眼都快眯成了缝,实在没憋住心中的疑问,直着嗓门吼了一声。
坐在一旁歇场的杨祈北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老头身边。
对于敬业的专业人士,杨et向来十分尊重,不管他是什么品种,什么等级的文明。
“……你,怎么做到的?”老头摘下老花镜,凝视着他。
“什么?”杨祈北眨眨眼,不是很理解这个问题。
仇导冲着拍摄的画面努努嘴。
监视器里正显示着一个过肩近镜,镜头越过背对着的“疤头”的肩膀,正面直对“囚徒”,“疤头”失焦的模糊黑色背影占了近三分之一画面,昏黄的车顶灯作为主光,将栅栏的阴影投落在“囚徒”的头顶,衬着背光和侧光,在他脸上交织出一层阴霾。
“囚徒”正在开口说着台词,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从平静,略有些好奇,到悄无声息的诱惑,微笑着叹息,表面的失望,内心隐藏的狰狞,一层又一层,像是剥开汁水四溢的辣洋葱,表现得极为自然、酣畅淋漓,转折之间分明似线却又毫无斧凿的痕迹。
让人叹而生畏。
这已经不仅仅是“天赋”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优异表现了,而是……震怖。
“你是说表演?”杨祈北恍然,想了想,解释道:“熟能生巧而已。”
望着老仇一瞬间快扭得要抽风的嘴,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对这个电影我非常上心,自己私下里做了很多角色的前期准备、很多练习。并不是说我本人生活里就是这么个变态恶棍。”
对人类微表情的研究,让杨et越来越能理解人类语言背后的潜台词。
不过,他的表演确实只是熟能生巧而已。
人类脸部只有四十几块肌肉,就算排列组合,也就近万种有效表情。
衪可是为了逃生,连近似地球人类幻想中那种“果冻”状的史莱姆种族都迫不得已附身过,要在那一片滑溜溜的“肌理”上演出表情,演出真实……相较而言,演个变态人类的难度简直易如反掌。
以前“演出”失败,结果只有一个字——“死”;现在演出失败,不过是导演一声“ng”,他要是连个人类都演不好,那还不如去附身一只低等节肢动物,了此一生算了。
老仇眼神迷离地盯着杨祈北诚挚的脸庞,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这“鬼”话。
过了会儿,他又皱着眉,指着屏幕上“囚徒”略有些扭曲的腰部问:“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俞清欢不动声色地缩回自己的手,温言道:“演员和明星虽然从事的都是同一个行业,但他们的成长路线和定位完全不同。好的演员能让观众记得他所扮演的每个精彩角色,却未必能让别人喊出他自己的名字;明星则完全不同,有些明星光环过亮的偶像,无论他们演出多少角色,人们能看到的,能记得的,仅仅只是明星本身。
能够做到两者兼得的,无一不是站在圈内顶尖的人物。祈北兄,如果你要成为一个闪亮的明星,你应该知道,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
亲,你懂的来么,来晋江给我加加油!
他敢用黑色幽默的嘲讽来做结局,老仇的胆子可没发育得这么畸形,打死也不敢用这样主角全灭、变态恶棍阴谋胜利,顺便再讽一把“体制”的作死结局来试探广电当菊的铡刀利不利,更不想对着一脸懵圈破口大骂的观众悲情地喊一声:“你们这届观众不行,你们不懂我!”
老仇是那种在商业电影道路上奋勇前行,偏偏还不忘初心,时不时在作品中遮遮掩掩透出点艺术气息,卖点私货的老文青。好在他一向能狠心掐灭自己偶尔过于茂盛的文青苗头,尽量找到商业和艺术两者之间的平衡点,来赢得市场和口碑的双赢。
过去这些年的成就也证明,他做得相当不错。
对于演员,老仇的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什么这替那替、抠图捏脸、现场只念123的,根本不用到老头面前来说。
老仇非常赞赏美国一位著名的华裔导演ian·lee所说的:“情绪是不能表演的。你永远不能演出快乐、悲伤或者害怕,而要去演‘动作’和‘潜台词’。”1
要用肌肉、用肢体,用整个身体来表现喜怒哀乐,而不是“演”出各种需要的情绪。
有这种天赋的天生“戏精”万中无一。
退而求其次,只要是棵好苗子,有天赋又愿意学的,老头就特别好为人师,不论是在拍摄现场还是休息时段,能盯着人叨逼叨逼把人念得欲-仙欲-死,直到脱胎换骨,终成大器。
按老仇的说法,这才是真正顽石磨成玉——成器了!
当然失败的也有,多半都是闻“仇”色变,恨不得绕着老头半径三公里外走道。
圈子里能被他看上,还费心费力“琢磨”出来的“玉”不多,哪一块现在都是圈里熠熠生辉、响当当的大明星、大腕。
比如黄翰和马朝杰。
虽说当初被老头琢磨的时候恨不得能戳破耳鼓,免得被老仇嗡嗡嗡嗡嗡折磨,但真熬过来了,见到一番新的浩瀚天地,才发觉良师如此难得,如此可贵。
这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得出的珍贵经验和做法,如今却在某个怪兽级别的新人“演员”面前,完全失去了效用。
老仇凝重地望着监视器,心中是一排大写的省略号。
情绪是演技的终极,所有动作和表情的目的,都是为了体现情绪,进而影响观影者,让他们能自觉不自觉地沉浸、代入。
然而,在吞食“情绪能”还能反哺情绪的杨et身上,情绪感染是本能。
导演一声“开始!”
他的情绪就“倾巢而出”,饱满得像是瓢泼的骤雨,伴着狂风席卷而来,让面对他的,犹如寒雨夜里孤单的旅人,哪怕打着把破伞都没用,只能无助地被他的情感整个浸透,直至没顶,呼吸不能!
杨祈北盯着黄翰演的“蟊贼”主角之一“疤头”,微笑着,宛如一条吐信的毒蛇,咝咝作响,字词里带着毒液,偏偏透着诱惑的甜香:“……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了,要丢弃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尊严,哦,也许还有一点点义气?这个词真可爱。”
他的眼眸微微低垂,像是在月色下与情人呢喃,说着今晚的月色真美。
汹涌的情绪波澎湃地拍向对方,把“疤头”激得满头大汗,青筋暴绽,他瞪大牛眼,挣扎着低喊:“你,你别瞎说,瞎说啥呐?你闭嘴,我,我,我不会干这么没义气的事。我们还有希望,有希望!老青子不知道这车是俺们抢的!他不知道!不知道!”
黄翰完全代入了“疤头”的角色,被“囚徒”的话语侵袭感染了。
他的眼神愤怒而慌张,强壮的手臂轻轻发颤,随手捞起一把扳手,用力砸在囚禁“囚徒”的钢栅栏上,发出“咣!”一声巨响,作为话题的终结。
“囚徒”将自己的脸又悄悄隐入阴影之中,轻声嗤笑:“希望?哈!希望是件危险的事,希望能叫人发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