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我站的稳着呢。”
又低头对甜宝温声道,
“喏――把这张票给阿姨。”
甜宝欢喜的露出两颗小虎牙,两只小手捏住票递给妇人,
“阿姨,给――”
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娃,妇人也不禁软了语气。
“一共三块。”
妇人从柜台里摸出五盒雪花膏,其中两盒放在了甜宝小小嫩嫩的手里。
甜宝欢喜的握紧了盒子,从温向平怀里一溜滑下来,炫耀似的在苏玉秀和温朝阳面前晃晃,然后给两人手里一人放了一盒,
“给――”
温朝阳摸了摸甜宝的小脑瓜。
等一家四口从百货商场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满是大袋小袋,连甜宝都提着个小袋子。
在回大河村之前,温向平又和苏玉秀跑了一趟邮局,写信告诉罗家和回乡的事儿,别到时候人寄信来的时候收不到。
大河村。
时间已经进入一月份,村里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炕,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屋子里算是暖暖和和的了。
等温向平一家四口提着大包小包从汽车站走回大河村的时候,正好过了晌午。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缩在炕上取暖,外面的土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苏玉秀担心温向平的脚,争着要多提几个袋子。温向平抬高手臂轻轻松松避过了苏玉秀的手,
“快回家吧,外头这么冷,早点回去烤烤火。”
苏家虽然在村尾,但没走多会儿就到了。
精力最充沛的甜宝跑在最前头,因为裹着围巾挡着脸,还有厚厚的手套,一点都不怕迎面刮来的冷风。
“姥姥,姥爷,我们回来啦――”
甜宝咚咚咚拍着门,好在手套够厚,倒也拍不疼手。
温朝阳担心妹妹跑太快摔一跤,连忙跟着跑上去。
屋里的李红枝和苏承祖一听,连忙迎了出来。一开门就看见两个多月没见的外孙女和外孙正站在门口,俏生生的冲自己笑。
“哎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这几天可把姥姥想坏了。”
李红枝一边念叨一边让俩孩子进屋,自己小跑着去火房里烧热水。
苏承祖出了院子就看见女儿女婿提着满手袋子慢吞吞的往家走。
温向平走的虽然慢,看起来却很稳当,不怎么看得出来是个落下了残疾的。
难不成――全治好了?没落下后遗症?
苏承祖心里安稳许多,一向绷着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大步迎了上去。
苏玉秀夫妻俩看见苏承祖过来,笑着唤道,
“爸――”
苏承祖点点头,伸手去接二人手里袋子,
“我给你们提点儿。”
“不用,爸――”
苏玉秀躲开苏承祖伸过来的手,笑着给他看手上戴着的手套,
“这可暖和呢,这会儿提东西一点都不冷,向平昨天给家里一人买了一个,我给你和妈一人挑了个,回去看看喜不喜欢花色。”
苏承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推拒话,姑娘女婿肯尽孝心是好事,干啥嘴上还要说人两句呢。又问道,
“今天一早坐的车?午饭没吃呢吧,回去让你妈给下碗面条。”
苏玉秀笑道,
“吃过了,爸,向平给买的肉夹馍,别说俩孩子了,就连我现在也饱着呢。”
谈话间,三人已经进了自家院子。
自从温向平开始复健以后,苏玉秀就把食堂的活儿辞了。
其实苏玉秀一开始本来是想只把中午的班取消了,但刘师傅有点不高兴,
“哪儿能愿意上了就上两下,不愿意上了就不来呢,这是医院又不是你家。”
苏玉秀自知理亏,又想到最近正在复健的丈夫,干脆就把活儿辞了,全心全意的陪温向平复健――毕竟她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就是为了温向平治伤,可不能本末倒置。
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刘师傅悄悄的松了口气。
温朝阳和甜宝一开始还陪着温向平去医院复健了两天,后来温向平就不许了。
温向平又不是孩子,做什么都要人把手头事儿放下陪,于是让两个孩子每天上午待在家里头读书,完了去楼下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一会儿,他和苏玉秀也就差不多回家了。
只是,温向平的复健之路却不怎么顺利。
每次丢开拐杖,身体的左右重心就会不稳,走起路来必定一瘸一拐,姿势怪异得很,跟正常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而复健的结果又常常是,做上半天关节活动,练习上半天走路,温向平走起路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速度身姿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敢去看,更不用说像陆珏之说的“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水准”。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温向平有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暴躁和锻炼上半天的无效,一次两次不要紧,一天两天不要紧,可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虽然比刚放下拐的时候好一些,走起路来却依旧身体摇摆,比之他从前的健步如飞,身姿挺拔,丑陋的仿佛不是他。
更令温向平心惊的是,他似乎,渐渐的开始忘记原来的自己是怎么走路的,而开始更加习惯于现在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法了。
素来平和的温向平,终于开始忍不住暴躁烦恼,甚至…
厌恶现在的这个自己。
温向平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病态消极的,于是拼命的自我调整。首先要做的一点就是避免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苏玉秀,尤其是两个年幼的孩子。
于是,温向平强迫着自己去医院去做复健,强迫着自己心平气和,甚至强迫着自己不去拿拐杖。
苏玉秀心细,自然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
温向平近来面上的笑少了,也开始渐渐写不下去东西,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左脚看。在夜深人静,母子仨都安眠的时候,会把写了半天的纸猛地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在地上,气息不稳的喘着粗气,等平静下来后,又把纸都扔进垃圾桶,销毁证据。
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的苏玉秀心里又急又忧。
温向平甚至让她把拐杖丢了,丢的远远的。然后每天一大早,在众人都还在睡梦中,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一瘸一拐的出了门。从公租房到医院虽然不远,却也有一定距离。
温向平不接受妻子的搀扶,也拒绝拐杖,一个人跟在苏玉秀后面,努力的走快走稳,走的像从前一样。
虽然往往是徒劳。
而在每天接受完复健后,温向平自己还要再撑着走一会儿,非要等到再走不动,人们也都午睡去了以后,才肯跟苏玉秀回家。
其实本来温向平打算自己去的,谁知苏玉秀把活计辞了,铁了心要陪着他,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带累的妻子在身边小心翼翼。
甜宝还在一个不知事的年纪,温朝阳却向来早熟,也发现了温向平近来的沮丧压抑,时不时坐在写字台前发呆,或是坐在窗户边看着外头发呆。
温朝阳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拉着甜宝在一边嘀嘀咕咕,在得到甜宝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后,两人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不同于苏玉秀的小心翼翼,温朝阳往往拉着甜宝大大方方的坐到温向平身边。
要么是甜宝抱着温向平撒娇耍痴哄他开心,要么就是温朝阳自己假装复习,捧着温向平买给他的那本《老人与海》围绕着“人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前后几页来来回回的读,或者把温向平以前给他们讲过的坚持、乐观的故事拿出来讲。
温向平怎么看不出这是两个孩子关心自己,暗叹自己还是影响到他们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温热。
他一个成年人,一个有两辈子的成年人,怎么还不如两个孩子呢。
苏玉秀在温向平复健以来也从来都是带着笑,相信的看着他,似乎根本看不见他怪异的姿势,只说,
“才没锻炼了几天,这点时间还不够蒜瓣发芽呢,哪儿就能这么快出结果。”
甚至还专门拿了个小碟碟泡了七八个蒜瓣,说,
“等这些蒜长出来蒜苗的时候,咱们肯定就恢复好了,不信你且看着。”
温向平看着苏玉秀捧着一碟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的看着他,忍不住将妻子紧紧的搂进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支持鼓励下,温向平逐渐平静下来,不再过度走路伤害脚腕,也不再避讳在人多的时候出现在街上院里。偶尔遇见隔壁的邻居诧异或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脚,温向平也能平静的回之以笑。
温向平后来也收到了来自罗家和的信件。
在信中,罗家和鼓励自己坚持复健,不要沮丧灰心,还表示十分期待等着和自己再次见面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个沉稳自若、谈笑风生的温向平。
在复健的第五十七天,温向平已经跟前一个月大不相同,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他的左脚是受过伤的。
虽然一走快了,左脚的不吃力还是会表现出来,也基本不能跑起来,但跟五十天以前的一瘸一拐相比,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当看着温向平带着笑意从墙边一步一步稳健的冲自己走来,苏玉秀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喜极而泣,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那个像以前一样温文尔雅,甚至要更加温润的男人,挪不开视线。
甜宝直跟在温向平身边跑来跑去,清脆如铃的笑声在室内复健间响起,连温朝阳也笑得开心极了,紧紧牵着温向平的手,一路走到苏玉秀面前。
温向平用空着的手紧紧握住妻子微微颤抖的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