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撑着伞,站在廊下。院子里有一篷竹,在雨中洗得油油发亮。他感受到了盖聂此刻的情绪有些有别于寻常行动之前。

他抬起头,意有所指:“下雨了,不知此行会不会更加困难。”

盖聂望着远处的城郭轮廓,他曾经听说,昔日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时候,也是连日大雨。四十五万赵军和上党的百姓,一夕之间身首异处,他们的尸骨填满了低洼的山谷。甚至没有得到一捧薄土当被。

刑场在郊外,巨大的土坑已经准备好。

四百多被押解的术士与咸阳宫学馆博士已经在巨坑周围被押着跪下,他们背后是三百秦军。

张良忧心忡忡,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能召集的志士不过百人,这已经是启用了墨家在咸阳布设的所有钉子。不提罗网潜伏的伏哨,光是以这样几十人对抗秦军三百兵力,多少有些担忧。抗秦主力被王翦和罗网绊在东郡不得脱身,这正是帝国早早布下的局。昔日兵家孙膑以围魏救赵之法伏击庞涓,此时此刻,他们可能扮演的正是正要被秦军伏击的魏军。

高渐离仗剑而出:“我与大家并肩作战。”

庖丁面露担忧:“可你的内伤还没全好。”

高渐离道:“无妨,我足可以自保,能多杀一秦军便能令你们多救一个人。”

庖丁看看张良,最后把目光投向盖聂。

盖聂站起身来,他的目光看向张良。见他微微颔首,才转向高渐离道:“如此,大家要万事小心。罗网的伏哨势必埋伏周围。”

张良环顾四周,此刻正是众人需要鼓舞的时刻,他道:“据我估计,那刑场守兵理应数百至多不过千人,我们冲杀进去,只为救人,有百人精锐也就够了。大家看这样可好,待会儿由在下带着墨家兄弟冲锋,高先生与庖丁及各大门派的义士居中,其余人等负责救人,盖先生殿后,接应被救出的儒生与术士。”

众人听了都绝合理,冲杀、压阵、救人、殿后各司其职。

但一向少言的盖聂却道:“子房先生,压阵殿后者干系重大,需随机应变纵观全局。论调兵遣将,恐怕这里无人及得上你。”

张良一怔:“盖先生的意思是?”

盖聂持剑在手,他的背影挺拔如同参天巨木,无可撼动。

他缓缓道:“论破阵突围,可由盖某先去,殿后与负责营救儒家弟子的大任,恐怕子房先生更加合适。”

众人听到这里,心头皆是难以难说的一松。众人不说,但谁都知道,若有盖聂先行,此次营救的成功几率必定大增。

天下第一剑客素来寡言,极少用这般笃定而强势的语气说话。

这种语气让张良想起了他那个韩国的师弟,流沙的主人。论决断,卫庄明显是霸道的,不接受任何意见。或许是因为和卫庄在一起久了,盖聂习惯了倾听和隐忍,极少表露自己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毫无主见的男人。

盖聂说完,朝着张良点点头,提着他那柄剑身被火熏黑的木剑慢慢往外走去。

沿途众人无不纷纷让开路来,用沉默仰望的目光目送着他独自离去。

这个时候,大家才真正认识到,这个沉默的男人,有着令人无法反驳的强大意志,和无可回转的决断。

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客,武林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