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眉沉思。

李斯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皇帝收回凝注在山河沙盘之上的目光,他的神情重新变得锐利,像是即将出鞘的重剑。

“让活人守住秘密,似乎总是很难。”

李斯一怔,垂下头。

皇帝继续说:“朕之一心为了万世基业,他们不能体会,反倒津津乐道朕如何处罚犯罪之人。当年商君变法,不过几十年,我大秦先祖便从陇西之地崛起,从六国嘴里的积贫积弱的边陲之地化作西线霸主,细细算来,不过两代君主而已。李斯,你说是因为什么缘故?”

李斯答道:“回陛下,是因为众志成城。”

皇帝的目光带着金戈铁马岁月的戾气:“我大秦先祖都能做到的事情,六国遗民却鼠目寸光,目光困守在一国一人的得失之上,他们做不到。”

李斯无言以对。

皇帝:“往日,他们要说,朕便允他们说;他们要写,朕也允他们写。但他们又是如何回报朕的?”

李斯低着头,等待皇帝的决定。

果然,皇帝缓缓说:“既然他们不知足,不懂恩,不明理,朕也便不必姑息。李斯,自即日起,你让人彻查谁敢妄议朝政,就是妖言惑众,全部下狱问罪。那些读书人,不能明理还做什么教书育人,你便彻查,谁还在用六国文字,便是居心叵测!”

李斯一怔,抬头惊讶道:“陛下,读书人历来口舌不弱,士族子弟还好,但寒门学子若是被查,臣怕他们不服啊。”

皇帝转过头,直视李斯:“李斯,你不必说这番话试探朕。朕既然命你去办,便不惧天下儒生。他们若要写,便将他们所著之竹简焚之;若他们还不知悔改胡言乱语,那——朕便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

……

从咸阳宫出来,站在长长的阶梯上,李斯望着夕阳落下的地方。

这件事,是他起的头,但他的本意是用严苛的律例划出更多的刑囚之人。帝国的监狱已经挤满了死不悔改的六国旧民,他正好有借口让这些人都去边塞充当民夫,补缺口。

但,帝国皇帝或许早已盯上了读书人,借着这次事情,欲坐那釜底抽薪之事,也将他也推导了风口浪尖上。

李斯很清楚,他出自儒家,昔日韩非之死,世人至多暗说他不顾同门情谊;但他只要对着读书人下手,从此他便为天下儒生鄙视。

除了帝国,他再无依托。

能做到一国丞相之位且深得皇帝信任,李斯的手段能力毋庸置疑。

相国离宫之后,即着手开始拟定新政,下发文书,令各郡县开始搜捕弄虚作假的术士与江湖人士。借着这次机会,墨家再度感受到了危机,分散在四处的墨家据点被围剿,墨家不得不再次潜入更深的蛰伏之中。

昔日帝王好红丸,是以民间为求富贵术士成风,富贵人家也以能够豢养几个术士炼丹为荣。李斯的动静很大,从新搬迁到咸阳的富户开头,杀鸡儆猴,如有窝藏便以连坐同罚——不仅家产要充公,家眷老少都要发配边疆区夯土搬石。

从秦惠文王开始,秦国便实行了连坐制。这样的铁血政令发下不久,仅仅咸阳一城便搜捕了近万术士上万,其中半数是连坐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