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上前。
“老爷子还是身体依旧。”唐许来到书桌前,拿起靠在砚台上的墨条,加了点清水,不轻不重地研磨起来。
曾经唐许为了讨好老爷子,细心研究过老爷子的喜好,更是为爱好书法的老爷子研得一手磨。
唐老爷子用笔薄蘸墨汁,又在纸上添了两个字,满意抬笔。
“果然还是你研的磨汁最得我心,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唐许不以为意,反而问起:“爷爷不担心你的儿子吗?”
“他的儿子都不担心,我为何要担心。”唐老爷子这话,委实冰冷无情。
唐许却笑出声来:“老爷子果然还是老爷子。”
唐老爷子将狼毫搁在笔山上,饶有兴致地抬眼:“哦?怎么说?”他有点好奇在这个孙子心中的评价。
唐许只说了四个字:“唐家至上。”
唐老爷子愣了片刻,哈哈抚掌大笑起来:“还是你这个孩子,明白我的心思!”忽的话锋一转,冷不丁刺出一刀,“这也是你颠覆了唐家,囚禁了你的父亲,弄死了你的弟弟之后,能够这么淡定来见我的原因吗?”
唐许耸耸肩,丢开墨条,不可置否。
唐老爷子的锋锐对他而言,则没有任何作用。
“你觉得,没有我的允许,你能坐稳唐家家主的位置吗?”姜还是老的辣,唐老爷子在深宅住的这几十年,可不是白白度过的,他不露面,不代表他在唐家就没有半点话语权了。
相反,唐家真正能当家做主的人,一直都是他。
不论是唐许,还是唐明辉,都不曾掌握这个权柄。
唐许从容道:“你会允许的。”
“为何?”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听了唐许这句话,滴水不漏的唐老爷子到底露了一丝真实情绪。
他怅然道:“说起来,我还是不如你的父亲,因为我的儿子,比不上他的儿子,差太远了。”
唐许倒是挺喜欢这个评价的。
唐老爷子的眼神转为严肃:“你觉得,你是在复仇吗?”
“复仇?”唐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飘飘丢了一句,“不过是弱肉强食,谈什么复仇。”
唐老爷子再度大笑:“你这孩子,实在是讨人喜欢!”
唐许突然插话:“那么爷爷,你满意了吗?”
唐老爷子的笑容逐渐散去,凝固冰冷,眼神如渊:“那踏着鲜血走来的你,满意了吗?”
“差不多了吧。”唐许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可没有弄死我的那个小弟弟,他还活着,只是父亲以为他死掉罢了。”
“你不该这么做。”唐老爷子露出不赞许的眼神,“你该杀掉那个孩子,以免后患。”
“一个孩子而已。”
唐老爷子看见唐许展露出的强大自信,瞬间明白了。
“不愧是我唐家的继承人。”唐老爷子彻底满意了。
“看来爷爷是满意了,那就好。”唐许说完,转身打算离开。
在他即将跨出书房的时候。
唐老爷子突然出声:“你也应该,杀掉我的。”
唐许脚步一顿,偏过头去,灰色眼眸沉寂而冰冷:“我踩着鲜血坐上唐家家主之位,就有自信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唐老爷子听了这话,是真心感觉自己老了。
还好,唐家有唐许。
“老爷子还是在这座小楼里,安心颐养天年吧。”
说完唐许就走了,没有丝毫留恋。
他那句话,也代表要让唐老爷子一直在这座小楼里住下去,此生不得离开。
唐老爷子知道他的意思,没有生气。
爷孙情深什么的,从来都不适合唐家。
胜者王败者寇,才是唐家永恒的定律。
他输了,唐许赢了,这就是道理。
姜锦早就知道唐许回来的消息,是顾寒倾调查后亲口告诉她的。
他当时也说,如果不是唐许主动露了马脚,他顺藤摸瓜查到消息,怕是也很难
而在今天的聚会上,姜锦却听好几拨人都提起了唐家最近的动荡,跟唐许归来的事情——这说明,唐许回到华国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
从只有顾寒倾根据细节顺藤摸瓜才能打听出来的绝密消息,到现在华国高层聚会上大家公开谈论的秘密,代表着什么?
在短短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顾寒倾看到姜锦眼里浮跃出疑惑,原本不想告诉她,最后念头一转,还是诚然道来:
“唐许回来,夺权了。”
……
京城唐宅。
幽深冰冷的大宅院里,平时素来安静压抑,今天这种气氛更是上升到了姐姐,头顶恍若压着一片乌云,电闪雷鸣,随时都可能降下狂风暴雨。
偌大的宅院,静悄悄的,往日行走在其中的唐家仆人们,今天却不见了身影。
笃,笃,笃。
徐徐前行的脚步声,透着一股从容,鞋跟与木地板相击,清脆的声音是这阴森气氛下的唯一点缀,却比阴森更添阴森。
一道如墨的身影从黑暗里逐渐凝聚。
黑色唐装,灰色冷眸。
他孑然一身,独自前行。
从黑暗中来,又走进了黑暗中去。
似乎听到了响动,黑暗中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抬起头,愤怒狰狞的眼睛狠狠看着来人,想鬣狗似的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对方!
可惜他对面,是比鬣狗更加强悍的孤夜狼王,唐许。
唐许招招手,黑暗中悄无声息冒出来两个人,将沙发椅搬到唐许身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开。
唐许靠后坐下,姿态慵懒,手撑着下巴,眼睛微眯着,掩去眼底的杀气凛凛。
“一条狗,居然能生出狼一样的儿子,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唐许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语气却是充满了挑衅与轻蔑。
一条狗,当然是他的父亲唐明辉。而狼,则是他唐许。
唐许这嘲讽,也实打实地刺激到了唐明辉,被牛皮绳绑得牢牢实实的唐明辉,拼命在地上挣扎起来。不过他的嘴已经被抹布塞住,这么折腾,除了漫天飞起的灰尘,也就只有嘴里发出的呜呜声了。
唐许恍然想起:“对了,忘了你现在不能说话。你毕竟生了我,这临终的遗言,还是要让你说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贴墙站着似乎不存在的人上前,把唐明辉嘴里的抹布给扯了下来。
抹布是真的抹布,擦地板还没洗过的抹布,扯出来之后,也在唐明辉嘴里留下了恶心作呕的味道,唐明辉干呕了两下没吐出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孽子!”唐明辉通红的眼睛看着唐许,恨不得从来就没有生过他。
哦不,唐许的存在,并就不在他的允许之中。
唐许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扬起嘴角:“怒了?你不是想要杀我吗?那也要能承担,我反过来杀你的后果才是。啧啧,父亲,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是这么一个输不起的人呢?”
唐明辉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要杀他。
从他小时候被带回来开始,就时常对他拳打脚踢,恨不得这个耻辱永远从世界上消失。偏偏他只有唐许这么一个儿子,在他未来很难有子嗣的情况下,他不能失去唐许。
这种压抑,这种愤怒,不受控制地被发泄在唐许身上。
对唐明辉来说,唐许只要不死,就好了。
不死就好……轻飘飘的几个字,却代表着唐许漫长而悲惨的黑暗童年。
他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从奄奄一息的生死边缘被拉回来,被最好的医生治好,又重新陷入折磨痛苦之中。
那时候,年纪小小的唐许恨不得死了,最后还是靠着记忆中的一片曦光,硬生生成了下来。
时至今日,唐许根本不觉得他对唐明辉的手段有什么问题,父亲又怎样?唐明辉除了承担了这个词语里的生物意义以外,可曾尽到其他半点责任?
连行人看到路边受伤的小狗都会怜悯,而唐明辉对唐许只有残忍,残忍,再残忍。
所以,唐许觉得就算他手弑亲父,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可唐明辉意识不到,他只知道愤怒地嘶吼:“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留下来!就该早早掐死你!你这个孽子!畜生!”
“父亲,你说得不对。”唐许轻笑起来,嘴角的笑容冰冷如寒狱,“现在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要是我死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可就彻底没了。你还想让我死吗?”
唐明辉充血的大脑本想继续说那些恶毒的诅咒,让唐许去死,让唐许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突然,他愣住了。
唯一的儿子……什么意思?
唐明辉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蚀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