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上次他们俩在我家做客,我的大厨有一道拿手的素汤,里面有一点点黄瓜丝,居然都被他们吃出来了,全部挑拣出来丢掉,一根都不肯入嘴!”蒋郁夸张地描述着,好像在讲什么故事。
顾乔摸不准蒋郁突然提起这茬的意图是什么,便不再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还听姜锦说,他们俩除了都不喜欢吃黄瓜以外,在挑食方面的偏好都惊人的一致哎!这难道是巧合吗?”
“锦锦跟阿元的确有着天生的缘分,阿元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亲近,而且跟在锦锦身边久了,性格也越来越开朗,慢慢有了这个年龄孩子的蓬勃朝气。所以我们顾家所有人,都很感激她。”顾乔一脸郑重。
顾乔是真的很喜欢并欣赏姜锦,更是第一个知道弟弟心思,支持他去追求的顾家人。
过年那段时间,她陷入公司的忙碌中,很久之后才知道家中对顾三与姜锦这段感情的反对态度。而后她立马赶回顾家,跟老太太交心谈论了一番,又到老爷子面前表面了她的看法,着重突出了姜锦对阿元的帮助这一点。
在那之后,整个顾家对姜锦的态度才改善了许多。
可以说,顾乔的劝说,占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另外三分之一来自顾寒倾的态度,剩下三分之一来自姜锦本身。
蒋郁也知道,顾乔对姜锦是绝对友善这件事情。
但听顾乔的意思,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赶紧拉回正题,小心翼翼问出了最为敏感的一个话题:
“是啊,阿元跟锦锦真的很有缘分对不对,他们真的好像亲生母子。”蒋郁顿了顿,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徐徐道,“所以阿元的生母……”
没等他的话说完。
顾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眼褪去温和,多了凌厉。
“蒋郁,你是蒋家精心养大的继承人,你也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顾乔这已经是很严厉的警告了。
但蒋郁今天是抱着目的而来,自然不肯空手而归。
他决定试探一下:“阿元在回到顾家之前,是不是没有跟在他的生母身边,而是待在京城的某家孤儿院?”
蒋郁这番话,是真的激怒了顾乔。
她掩饰了眼底的震惊情绪,疾言厉色地喝道:“蒋郁!我们能坐在这里交谈是看在你蒋家的面子上!如果你再这么不知分寸地追问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怪我不顾蒋家跟顾家之间的交情!”
“还有!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调查来的虚假消息,想就这么冠在阿元头上,我顾乔第一个不答应!但凡外面有半点风声,我也会认定是你蒋郁传出去的!”
蒋郁也没想到顾乔会发这么大的火。
难道是因为他说中了真相?恼羞成怒?
蒋郁脸色变幻不停,正思索着的时候,顾乔就已经叫来了秘书,让他把蒋四公子请出去。
顾乔亲口说的“蒋四公子”,语意更是充满讽刺,足以见得现在的她有何等震怒。
秘书有点懵了,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怎么刚刚还在好好交谈的二人,现在突然就谈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女士,这么明显地生气发怒,都忍不住跟着害怕起来。
“蒋四少,麻烦出去吧……”他只好按照顾乔的意思去劝蒋郁。
眼看着蒋郁就要被请离了,而他面前那杯刚做好的咖啡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呢。
蒋郁一把挣脱秘书的手,不畏不惧地迎上顾乔威严的视线,决定冒险一回。
没办法,他真是迫切地想要帮姜锦寻找真相——
“是不是一起被送去的,还有十万支票?”
十万支票!
这个词从蒋郁口中吐出来,顾乔再怎么生气也发现不对了。
她挥挥手示意一脸懵逼的秘书出去,把门带上。
“你先坐。”顾乔先坐了下来,脸色渐渐归于平静。
蒋郁的心脏何尝不是在坐过山车,跌宕起伏,心潮难平。
现在看来,他居然猜对了。
蒋郁来不及高兴,因为除了发现真相的喜悦,更多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他隐约知道,姜锦虽然竭力追寻孩子的下落,却从未提及孩子父亲,偶尔谈到也是闭口不言,眼里闪烁的是仇恨抗拒的光芒。
可以说,那段记忆对姜锦来说是难堪并且痛苦的。
现在,这段噩梦的记忆要跟顾三哥顾寒倾对上号?
蒋郁甚至不敢往下去深想。
顾乔注意到蒋郁的脸色变幻莫测,抿着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蒋家不会无聊到去调查阿元的身世才对。”
“是我一个人调查的,跟蒋家无关。”蒋郁沉声道。
“那是你对阿元的身世很感兴趣?为什么?”
蒋郁不答反问:“顾阿姨,难道我刚才所说的,就不能让你产生半点联想吗?为什么阿元仅仅是见了姜锦一面,就对她生出亲昵乃至超过你们这些陪伴他长大的亲人?为什么阿元和姜锦在众多喜好上,都是如此相似?除了缘分,你就不能有更多的想法吗?”
蒋郁的意思顾乔听懂了,但顾乔觉得很荒谬。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反驳。
不是顾乔讨厌姜锦。
正是因为顾乔喜欢姜锦,从第一印象对她就非常满意,所以她才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在顾乔的认知中,阿元的生母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
一声不吭生下孩子,又一声不吭地把才出生的阿元丢进孤儿院,任他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健康的成长。
这还是一个母亲应有的所作所为吗?既然不要,一开始就别选择生下来!
而这种极度不负责且自私的行为,早已经让顾乔在心里给她钉上了死刑!
中东叙利亚。
这里也是常年战火纷飞之地,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和无序混乱的局面,让这里理所当然成为各国混乱的战场。
战争、平穷、难民、恐怖组织……这个世界,与和平绝缘。
位于叙利亚西部地中海的港口城市塔尔图斯,这个城市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汹涌。一身当地居民打扮,皮肤黝黑,鼻子下两抹大胡子的顾寒倾大喇喇地坐在路边一家小店里,用充满口音的阿拉伯语跟老板抱怨煎饼太难吃。
他手腕上不起眼的手表忽然震动了一下,细微到仅有他自己的皮肤能够感觉。顾寒倾的手指也在半空中有节奏地虚敲着,那是独有的摩斯密码,他与下属的特殊联络方式。
顾寒倾很快翻译出信息,往桌上丢了几张叙利亚镑,骂骂咧咧地起身离开。
他踩着大拖鞋走过沿海街边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卖花的男孩儿经过。
他伸手叫住男孩儿,那男孩儿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住了,哆哆嗦嗦的靠近他,小声问有什么事。
他从男孩儿胸前的篮子里抽出一枝玫瑰,见男孩儿欲言又止,烦躁地骂了两句,塞给他一张叙利亚镑,一把推开小男孩儿让他赶快走。
小男孩儿见叙利亚镑的面额足够买下他整整一篮子的玫瑰,也顾不上被推了两把,撒腿跑了。
大叔模样的顾寒倾捏着那支玫瑰,在海边停顿了一下,掩藏在黝黑皮肤下的眼眸极快闪过一抹深沉。
他伸手扯碎这朵玫瑰,扬手抛进海里。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随着蓝白色海浪起起伏伏,不断被卷向远方。
越过这里,似乎能抵达大洋彼岸的另外一个国家。
他很快整理了不该有的情绪,双手插在兜里,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与身周的当地居民融为一体,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异样。
人质所在已经确定,今晚就是动手的日子。
顾寒倾要的是一击即胜,平安全返。
然后,回到她身边。
……
华国京城,东国阙。
姜锦靠在阿元的床头,手上拿着一本文言文版的《西游记》,把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古怪地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阿元。
“宝贝儿,你确定要看文言文版的西游记?”姜锦故意把‘文言文’三个字咬得很重,再一次要确认。
阿元嗯了一声,又眼巴巴地等着姜锦开讲。
姜锦……好吧,她承认阿元是个天才儿童与众不同,连睡前故事都不听安徒生小王子这种类型,一定要听打打杀杀的西游记,还要文言文版的!
姜锦摇摇头,翻开书页,清晰流畅地把西游记的故事一一道来。
读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沉迷进去了。
历史专业出身的她,对这种文字有着天然的喜好,并不存在晦涩难懂的障碍,反而另有特色,保留着真正的原汁原味。
姜锦也是第一次看文言文版的西游记,思维跟着情节跑了,专注到都没发现阿元已经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姜锦才发现,轻声问:“阿元,你已经睡着了吗?”
她声音轻细到宛如耳语,生怕不小心把阿元给惊醒了。
事实证明,阿元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是真的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想。
姜锦这才合上西游记的书页,掀开身上被子,蹑手蹑脚地放轻动作准备离开。
“锦锦……”
身后飘来软软糯糯的声音。
她立即回头看去,才发现阿元翻了个身,原本摊开四肢的随意睡姿,又变成了侧身蜷缩的婴儿状。
他没醒,倒像是做梦了,嘴里嘟哝着“锦锦”,依恋之情不言而喻。
姜锦心一软,把厚厚的西游记放在床头,重新躺了回去,轻轻拍着阿元的背,断断续续地哼着摇篮曲。
阿元似乎是感觉到了依恋气息的存在,小身子又重新安心舒展开来,还满意地砸砸嘴,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姜锦注视着床头昏黄灯光下依稀模糊的阿元的脸,还是决定今晚陪着他一起睡。
“锦锦。”阿元又喊了一声,“阿元……陪你……”
姜锦轻拍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
然后,她收回手压在脸下,侧躺着看阿元的美梦正酣的可爱样子,嘴角不自觉上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臂都在脑袋下压得发麻了,姜锦才翻过身,仰躺着闭上双眼,摸索着关掉床头小灯。
黑暗里,她眼角的一颗晶莹顺势滑落,没入发中,消失不见。
这天晚上,姜锦做梦了。
她站在浓浓白雾中,茫然到看不见前方的时候,一道小身影朝她欢快跑来,披荆斩棘,破开一条光明大道。
那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脸蛋虽然被雾蒙蒙挡住了看上去有点模糊,但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世上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天使。
小男孩儿在喊“妈妈”。
一个让她心碎又期待的称呼。
她无法前行,只能蹲下,等着那个孩子扑进他怀里。
短短的路似乎很漫长很漫长,姜锦怎么也等不到他跑到她怀里,反倒是雾霭越发浓重,几乎要完全淹没住那道身影的时候。
她大呼着不要,接近全身力气扑了过去,用力抱住了那个小男孩儿。
浓雾瞬间褪去。
姜锦也终于看到了男孩儿的脸。
是阿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