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问吧。”蒋郁压低声音。
“不,我来。”
“可是……”
“我会控制好情绪的。”
蒋郁只好暂时相信姜锦,坐到旁边的沙发,主位让给了姜锦。周围还有垂手而立的仆人,奢华无度的宫廷式装修,巨大油画与骏马雕塑,这些堆砌成人间富贵之地,光是视觉上就足够给人十足冲击。
章敏摘掉眼罩,蓦地从黑暗回到光明中还有些不适应,她睁眼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堆金砌玉的背景暂且不提,正前方红木真皮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气势凛冽威严,眼眸像是冰雪雕琢,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竟然让她这个阅历丰富的护士长都心惊胆战起来。
“你,你是谁?”章敏强作镇定,哆嗦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我就是一个护士,我的丈夫也只是普通工人,我们没有欠过钱,也没有得罪任何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章敏还算聪明,仅是从环境就判断出她的处境不妙,赶紧先服软再说。
姜锦正如她所说的,哪怕在看到这个陌生中年女人之后,心里的恨意如毒蛇啃噬她的理智,但她也没有情绪失控,而是冷漠地坐着,一双清亮的眼眸恨不得把章敏看穿。
章敏见姜锦不说话,更急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放我回去?”
姜锦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在静静打量这个章敏的模样。
章敏虽然服软了,可依旧不卑不亢,她长得更是温柔和善,半点看不出尖酸刻薄之相,实在难以想象,做出那等猪狗不如之事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偶然在生活里碰见这个女人,姜锦说不定还会对她有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根本不会联想到这件事上。
但现在,她不怀疑是蒋郁找错了人,蒋郁方才已经把基本情况说了一遍,姜锦也对这个叫做章敏的护士有了基本的了解。
不论是从动机,还是后续反应,以及当时作案能力,章敏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姜锦决定开门见山。
“六年前,你见过一个叫郑成扬的男人吧?”
章敏满眼疑惑地摇头:“抱歉,我没见过这个男人。”
姜锦不管,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跟他完成了一场交易,他给你所需要的东西,你帮他办成一件事情。”
“这位小姐,你是真的认错人了,你说的我都不知道。”
姜锦还是道:“你用一个死婴,换走了一个健康的婴儿,并对孩子母亲谎称说是孩子夭折刚出生了,那个孩子母亲还愚蠢地相信了你,哭得撕心裂肺。”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章敏笑得很无奈。
姜锦扯了扯嘴角,冰寒的眼神几乎要看进章敏的心底去。
“我就是那个孩子母亲。”
章敏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纰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章敏强作镇定地冲姜锦大方笑着,由衷表示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儿子六年前撞死了一个女孩儿对吧?”姜锦直接给章敏心里投落一颗炸弹,在平静的表情也在听到这句话后,泛起涟漪。
这次,章敏没有再辩驳,而是沉默下来。
“你虽然是海城医院的护士长,但是你的丈夫患有慢性病,不仅不能做太劳累的工作,每个月还要花大笔钱买药来维持生命。章敏女士你的丈夫开个小卖部勉强维持,实际上整个家庭都靠着你一个人的工资撑着,偏偏儿子又不懂事,六年前撞死了一个女孩儿,你找到对方私了,恰好对方家庭重男轻女,比起女儿被撞死,儿子结婚要用的彩礼钱更加重要。你们双方一拍即合,最后连警察都没惊动,砸了大笔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姜锦冰冷得述说出当年事情的经过。
章敏努力维持镇定,却是徒劳。
姜锦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地上,却宛若惊雷乍起:“那么,问题来了。章敏女士你拿去解决儿子撞死人的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章敏低着头,耷拉着肩膀,整个人仿佛垮掉了。
“听说章护士长在医院的口碑很好?年轻护士们都很崇拜你,病人们都很喜欢你,逢年过节总是会给你送各种礼物。”姜锦露出讽刺的笑容,“但他们都知道吗,章护士长曾经做过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要说了。”
姜锦看她一眼:“要是他们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指责?唾骂?”
“够了。”
“听说章护士长的儿子依旧不成器,整天跟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要是什么时候再犯一次事,章护士长打算怎么解决?继续用卖孩子的钱来救你的儿子?”
“我说够了!不要说了!”章敏歇斯底里地喊道,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没错没错!我承认!当初那件事情是我做的!”
她闭着眼睛,终于把内心深处积压多年的真相给吼了出来。在这之后,章敏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苦笑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去坐牢,他还那么年轻,二十几岁后的人生都要在监狱里面度过吗?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啊!”
她大声痛哭起来,述说不尽她的无奈和痛苦,声声如泣血:
“我知道当初我做得不对,这些年来我每一天都备受煎熬,总是会想着那个孩子,想到我犯下的罪行……”
“所以呢?”
章敏的哭声戛然而止,懵了看着姜锦。
姜锦冷笑:“你很可怜,就算犯罪也是无可奈何,作为被害者我就该原谅你的罪行吗?”
章敏嘴唇嗫喏,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孩子何其无辜?我的女儿,她才刚生下来,我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被你抱走!你还用一个已经夭折的孩子欺骗了我六年!六年!我的痛苦和煎熬,应该告诉谁?”
姜锦拍案而起,声声质问直接把章敏给吓坏了。
刹那间,连蒋郁都被吓懵了几秒,差点儿没能挡住姜锦一鼓作气冲出去的架势!
“锦锦!”他赶紧拽住姜锦,没想到刚才还虚弱得爬不起来的她,现在力道大得居然连他都拽不住了,“来人!快来人!”
蒋郁的呼唤,又叫来两个女仆,她们扑向姜锦,费尽浑身解数才把她重新按回床上。
“蒋郁!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姜锦发出质问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蒋郁脾气也上来了,冲她怒喝道:“你看看你!手都流血了!”
“不要你管!”姜锦还是在不断挣扎,恨不得立马找到那个女人,问出她的满腔愤懑,说出她的一心仇恨!
问她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问她凭什么带走她女儿!
问她这六年可曾愧疚后悔!
问她知不知道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
——此时瞬间,姜锦唯有一腔想要毁天灭地的情绪,愤怒主宰了她的理智,姜锦完全失控。她已经不再是姜锦,而是失去了孩子困兽般嘶吼着要复仇的母亲!
她连杀人的冲动都有!
“姜锦!你给我冷静一点!”蒋郁毫不客气地朝她回吼过去,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那个女人现在不在京城!你想杀了她也要等她过来了再说!”
姜锦浑身顿时僵硬了。
终于,她停止了挣扎。
那两个帮忙按着她的女仆,也跟着松了口气,紧接着抓住这个时机,其中一个眼疾手快地在床头的医药箱里找到了棉球和酒精,帮姜锦把手背的伤口止血消毒,再贴上创口贴。
姜锦任由她们动作,脸上表情似悲似喜:“听你的意思,如果我真要杀了那个女人,你还要给我递刀子?”
“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仅会帮你递刀子,我还能帮你善后,保准任何人都找不出过错,连警察都找不到你。”蒋郁冷静地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姜锦轻声笑了出来,到嘴边化作一句:“……对不起。”
“嗯?”蒋郁有些疑惑。
“我刚才不该说那句话的。”姜锦坐在床沿,笑容里充满歉意,“这些都是你在帮我,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蒋郁喉结微动,情绪一时涌上有点控制不住,可他不想让姜锦看出他的脆弱,故意把脸偏向一边,充盈着房间的阳光在他脸上划分出一半线条清晰明确的阴影,与一半光芒融融镀了金色的轮廓。
就像他现在的心,光明与阴影各占据一半。
“我们,是朋友啊。”
蒋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他忽然觉得如此愧疚违和。
姜锦在感激他的帮助,殊不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他付出的所有精力,为的就是能够趁着三哥不在的时间里,任她依靠陪伴,贪恋有她在的时间。
姜锦不知道蒋郁的心思,因为他这句话笑了。
“那个护士呢?”
“我已经派人把她带过来了,两个小时就能到。”蒋郁知道姜锦心急如焚,特意安排的直升飞机。
姜锦嗯了一声,稍微动了一下手:“麻烦把我放开吧,我不会冲动了。”
压着姜锦的两个女仆看了看四少,得到肯定的眼神,才松开姜锦退到旁边。
管家老钱的电话到了卧室,说是阿元小少爷已经到门口了。
姜锦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力抿着嘴唇,希望让她看上去不要那么憔悴,不然把阿元吓着,就该她心疼了。
“走吧。”
姜锦刚起身,又跌坐回去。
方才一阵发疯,大概是把她最后的力气都消耗尽了。
“还好吗?”蒋郁走过来扶她。
姜锦摇头拒绝,但她实在是虚弱,有一碗热粥打底也没能挽回多少精力,最后还是在蒋郁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
刚走到楼梯处,姜锦就看到站在楼梯下的小小身影。
就像一轮小太阳,势不可挡地照进她心底的阴云雾霾,驱散所有寒冷孤寂。
她松开了蒋郁的手臂,急急忙忙往楼下走去。
蒋郁在后面吓坏了,这么长的楼梯摔下去可不得了,才追出几步,就看到姜锦恢复了力气,快步走向阿元。
阿元也发现了姜锦,急急忙忙跑过来。
“锦锦!”阿元已经顾不得有人在了。
他刚跑到姜锦面前,姜锦就蹲下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力气大得吓人,干涸已久的泪水簌簌落下。
“阿元,阿元,阿元……”她反复喊着这个名字,泣不成声,“……还好,有你在。”
阿元不解地歪歪头,又愤怒抬起脑袋瞪着蒋郁,质问是不是他欺负了锦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