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微微一顿,随即说道:“我的死亡,是一个契机。”
肖涯觉得他都快要不能呼吸了,白起他真是,真是,啊啊啊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利用啊!他想的都是秦国,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他自己吗?他这个意思就是在说他自己的死亡完全都是他自己策划的!他是故意激怒昭襄王的!他是故意给范雎把柄的!怪不得他前段时间都觉得他不太对劲,原来都是因为这些!他恐怕是在那场病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要不行了的吧。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行事变得那么反常。
肖涯恍然大悟,但是他还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白起非要去死!就算他的身体状态开始下滑,对于六国而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啊!为什么要去死?!
白起似乎看透了肖涯的疑惑,苦笑道:“是威慑没错,可是对于六国而言,我的存在是一种威慑,更是一种仇恨啊!我杀了太多人了!我本来就是该死的啊!长平之战,赵军降卒几十万人,我用欺骗的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这就足够死罪了!一旦他们发现我的能力下滑,他们必然为了报仇而疯狂的围攻秦国,只有我死去,才能稍微平息天下的怒火。”
白起的话令肖涯不由微愣,是啊,秦国人敬如神明,可是其他国家的人却恨不得生食他的血肉,他杀了太多人,留下了太多的仇恨了!就连在完全被秦军控制了的城市里也有人不时会想要刺杀白起,那样的仇恨,令人铤而走险,令人不顾一切,令人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难以忘记。
肖涯突然沉默了,他不知道白起到底是怎么背负着那么多的仇恨活下去,活了那么久的,但是,他知道,白起所背负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秦国,他为了秦国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现在他甚至可以为了秦国把自己的性命当成棋子来利用,他觉得自己可能无法理解白起的感情,但是面对这样的白起,他同样没有任何的立场劝他活下去。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啊,他自己选择的,义无反顾投身深渊的路啊!即使孑然独行,即使无人理解,即使千夫所指,但是,虽千万人吾独往已。面对这样决绝的白起,肖涯甚至没有勇气劝他为了他而多停留一秒。因为,那样,是对白起的信仰的亵渎,是对白起的不尊重。
正在肖涯默默难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慨然赴死的白起时,忽然听到白起笑道:“我要走了秦国可就要交给你了哦甲,如果不是因为你只有夜间才能变成人王上也不够重视你的话我真想向王上推荐你接替我的位置呢!甲,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起似乎因为马上就要永远的离开了,所以说起话来完全没有顾忌,一个劲说个不停:“甲,你应该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吧,你的甲胄绝对不是现在世上的任何一个工匠可以铸造出来的,你第一次化作人形的时候我就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浓厚的血气,那是属于百战老兵的气息,那是孤独的气息,虽然你心软,但是你的军事素养,你的能力都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接触过战事的野兽可以做到的。”
白起根本没有去看肖涯越来越纠结的表情,接着说道:“甲,你太心软了,你的心软不是这个世界可以培养的出来的,所以,甲,你绝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这个残忍的世界养不出你这样久经战场却心存善念的将领。”
白起说罢,微微一顿,随即释然一笑道:“我也不在乎你的身份了,甲,你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对秦国的忠心,所以,我就把秦国托付给你了,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些什么,但我想请你帮我看着它,看着它越来越好……”说着白起突然起身,不等肖涯回神,猛地执起案上的短剑,反手一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刺目的鲜血奔涌而出,白起扶着桌案缓缓地跪坐而下,他的嘴角、心口,鲜血不断溢出,他艰难地勾起了一抹微笑,灿然道:“甲,拜托了。”
肖涯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都给吓呆了!他根本不可能答应他的请求!他是他的饲主,一旦他死去他肯定也是要被立刻遣返系统空间的!他都甚至都还没能完成任务!白起他都还没有看到秦国一统的那一天!他怎么可以死!
肖涯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如潮水一般的悲伤仿佛想要把他整个人都要淹没了一样,那可是白起!待他如亲子的白起!于他如师如父的白起!可是,他现在却在他面前缓缓逝去,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肖涯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积分了,直接变回了人形,扑到了白起身边,泣不成声:“将,将军……师父!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肖涯泪如雨下,他只恨他现在不是一个可以治疗的职业,即使复活技能所需的积分令人瑟瑟发抖,但是只要能救回白起,他根本就不在乎啊!积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如果他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不下那他要积分又有什么意义!即使最后积累的积分能让他回家,可是连眼前的人都珍惜不了,回去他又能有什么作为?有什么意义?
肖涯泣不成声的样子连白起都不由为之红了眼眶,他知道,如果他的逝去有谁最悲伤的话,那么除了肖涯不做他想,可是,为了秦国,他不得不去做啊!白起红着眼眶,艰难地抬起手放在肖涯发顶,轻叹道:“痴儿,痴儿啊!我为秦国而死,死而无憾,只恨,不知道秦国什么时候才能一统天下啊!可惜,我永远看不到那一天了!”
听到白起的叹息,肖涯突然眼前一亮,是了!他知道白起的遗憾是什么!白起一生为国争战,甚至最后为了秦国算计了自己的死亡,那么对于他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办法看到他为之开疆扩土了一辈子的秦国一统天下,他甚至不知道他死后他一心所向的秦国能不能一统天下,这才是白起最大的遗憾!他死的无怨无悔可是他还有所挂念啊!他还挂念着秦国啊!
肖涯连忙执起白起的手,脱口而出道:“我知道!我来自后世!我知道秦国统一了天下!就在几十年后,秦灭六国,秦王号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天下皆为秦之郡县!秦之功绩千载流传!”
听到肖涯的话,白起的眼中陡然绽放出摄人的光彩,白起不顾胸前的伤口放声大笑道:“好!好!好!”三声好喝罢,他的气息戛然而止,就连肖涯手中的手也陡然垂落,曾经昂扬的头颅,也瞬间垂落下来。
肖涯顿时哭倒在白起膝头,泣不成声地低低喃语着:“师父。师父!”不等肖涯宣泄完自己心中的悲伤,便眼前猛的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帐外的传令使久等不见人出,这才径直入内,只见,白起静坐在案前,胸口插着一把短剑,身上的体温已经散尽。而他的膝上伏着一只已经断气了的狮子,狮子的眼角是已经干涸了的泪痕。
秦昭襄王五十年,秦之武安君白起,与世长辞。
“报——启禀将军楚国春申君与魏国信陵君出兵援赵,我军应对不及,损失惨重。”
“嗯,我知道了。”白起一边检查着肖涯昨夜写的功课,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前来报信的士兵行了一礼,放下军报之后便自行退下了。
内间被通传的声音惊醒的肖涯听到这一番话,原本的困意转眼间便飞到九霄云外了,肖涯听到士兵离去,连忙转出内间,扒拉过一支空白的竹简,歪歪扭扭地划拉道:“前线出事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白起看了一眼肖涯的竹简,冲摆在案上的军报抬了抬头,道:“你自己看吧。”
肖涯原本伸向了军报的爪子不由顿了一秒,随即不由皱眉问道:“将军,你最近怎么了?”
白起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把抽走了肖涯刻字的竹简,没好气地说道:“我好的很!你小子那么有时间的话不如多做点作业!关心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我不过问才正常!我说了,我不会现在去领兵攻打赵国的。你那么喜欢操心要不要我让人把你送过去?反正现在领兵的是王龁,你过去跟着他也一样。”
不不不,肖涯连忙摇头,连连后退,开什么玩笑,跟着白起是因为他是他的饲主,跟着王龁过去是什么鬼?除了白起他可不觉得那个主帅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即使他和王龁打过配合,但那也是因为上面有白起压着,真要他跟着别人去出战,他就绝对不干的。白起又不是嬴政,一声令下,就算其他人再怎么不愿意也要听他的命令,让他去辅助不情不愿的人,说不定还要受别人的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呢!
白起嗤笑了一声,这才低下头继续批阅起肖涯的作业来。被白起那么一打岔他也忘了要追问白起的反常的事情了,肖涯翻了个白眼,转身打着哈欠回了内间,不闹了不闹了,讲道理,白起大魔王布置起作业来越来越狠了,他觉得他昨晚刻竹简的手都快要断了!orz没有纸还要写作业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宁愿拿毛笔都不想用刀笔啊!
不过,这样看起来白起应该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去打赵国了,可是……上次他看秦昭襄王的脸色可不好看啊!白起这段时间这么作,真的好吗?总觉得不太好啊……他一再拒绝昭襄王的命令真的没有问题吗?
肖涯忧心忡忡地沉入了梦乡,但他不知道,有些时候,你越害怕发生什么,他就越会发生什么事情。本来肖涯都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毕竟一旦回了咸阳,为了学习他的作息一般都是日夜颠倒的,但是,就算他睡得再死,也不可能听到有人通报范雎相国来访都不醒!
范雎?!肖涯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惊醒,毕竟这段时间白起的反常再加上他前段时间生得那场病令他总是心神不安,而且虽然他不记得白起是因为什么而被昭襄王赐死的了,但是,他总是知道这其中与范雎是脱不了干系的,因此,肖涯一听到范雎的名字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武安君可还一切安好?”肖涯躲在内间便听到范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对此,肖涯并不感到奇怪,即使他们两个人一向不对付,但是范雎毕竟不是白起那么直白的人,他虽然也不待见白起但是应有的礼数与客套一向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肖涯刚刚蹑手蹑脚地把耳朵贴到门边,便听到,白起毫不客气地应道:“不好,老夫还病着呢!病的很重!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出兵的。王上当初不听从我的意见,现在呢?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们认识到你们自己的错误吗?”
范雎还没来得及开第二句口,便被白起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虽然口才不错,但是说到军事,就算是十个他也不一定说得过白起,因此范雎索性也不再劝说了,反正他恨不得白起跟昭襄王闹翻了呢!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老对头倒霉更让人开心的呢?对于范雎而言,白起与昭襄王关系越差对他来说就越有利,毕竟对于他而言,白起可是分薄了他在昭襄王心目中的地位与身份的最大敌人。
反正今天他不过是替昭襄王来劝白起领兵出征的,既然他好言好语的来相请,白起却毫不领情,那他又何必凑上去求着人家来跟他抢威望呢?将相和可不是随便哪个国家都能上演的,反正他和白起就是八字不合!今天他来也来了,劝也劝了,白起死性不改,那昭襄王就算再怎么不高兴那也怪不到他头上来,他只用将白起的话回去之后据实相告就够了。
随即,范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当即起身告辞。而躲在后面偷听的也不由暗自扶额,天啊,白起这是怎么了?想也知道范雎是代表秦王来的啊!……虽然他已经见识过白起当面怼秦王都丝毫不怂的胆量了,可是,他这样简直就是在打昭襄王的脸啊!而且……他见范雎,也不伪装一下就说自己有病……这也骗的太不敬业了点吧!他至少真的装装病,让昭襄王面子上过得去啊!您说您老现在这满面红光,声若洪钟的样子,哪里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啊!
肖涯虽然无力吐槽,但是,他也知道一如往常,他是绝对改变不了白起的决定的,既然他现在没有办法劝白起出兵,索性这件事情他还是别管了的好。唉,至于装病,打脸昭襄王,硬怼范雎什么的……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个鬼啊!一听到范雎离开的声音,肖涯就开始忍不住磨爪子了,嗨呀!好气哦!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不让人省心?白起这段时间,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啊?
正当肖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听到白起的声音幽幽地从隔壁传来:“别磨了,门板都快要被你挠透了。”
摔!现在是关心门板的问题的时候吗???你怎么就不操心一下范雎呢?你就不在乎他回去会怎么跟昭襄王说吗?他要是跟昭襄王诋毁你,昭襄王要是信了呢?你现在不是应该赶紧进宫向昭襄王陈明情况、表表忠心什么的吗?
“别瞎操心了,范雎不会说什么的,安心睡你的觉去。”还不等肖涯冲出去狂摇白起,白起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肖涯微微一愣,随即放下了心,好吧,既然白起都这么说,那么范雎应该是不会背后捅刀了吧。……不对!就算范雎照实说,就白起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是妥妥的要把昭襄王得罪死了啊!!!不过,就这样吧,这么看估计就算白起进了宫当着昭襄王的面他也敢这么说,现在也只能祈祷昭襄王心胸宽广一点,别和白起一般计较了。
不过……白起现在说话的方式,连他都想打他,就算昭襄王生气恐怕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吧?肖涯心有戚戚然地趴在榻上想到。不过话说回来,白起被昭襄王赐死,别是被自己作死的吧?肖涯暗戳戳地想着他自认为的笑话,却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笑话,实际上,很可能就是真正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