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第345章

村民之中也有人稀罕石咏的,当下就有人拉着陈姥姥悄声问:“这是哪家的小伙儿,说亲了没?”

“人家在旗!”陈姥姥半句废话不多说,没戏。

旗民不婚,旁人听说,立刻再也不问了。

陈姥姥则带着她女婿李大牛来见石咏:“咏哥儿,没想到,竟是你带着喻哥儿一起来的。”

李大牛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说话声特别响,一开口就将石咏吓了一跳:“人家哥儿这都成丁了,可不是到了当家做主的时候?”

的确,前两天石咏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有了差事就可以往正白旗佐领那里去领禄米丁银去了。只是他前阵子忙着金盘和香囊的事儿,还没顾得上去办手续。

闲话不多说,一时李大牛先带了石咏去见里长。石咏向里长问了问这附近的地价,又问了南面华家屯的事儿。里长只说:“只听说皇上给皇子阿哥赐园子,所以征了不少地。只是这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咱们头上呢!”

这里长的表情,又是期待,又是惴惴。若是树村这边也修园子,迁走的村民多少能分得点儿补偿,然而他们也听说了华家屯附近前些日子里有不少强征强买之事,回头要真落在树村头上,到底是福是祸还是两说。

然而石咏却知道最后这好运气到底没落在树村头上。他问过里长,知道村里东西两端已经垦出了大几十亩良田。在熟田之外的荒地,现在可以买了去垦荒。只是荒地现下也不便宜,要五两银子一亩,而北面的荒山则更便宜点儿,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亩。

他们在里长家正说着话的时候,就来了一人,见到石咏,大约觉得石咏身上穿着的衣料寻常,年纪又轻,当下就有些不屑,旁若无人地越过了,径自去寻里长说话。

可是一听里长说起,石咏是李家所佃之地的主家,对方立即反应过来石咏的身份,知道他是个在旗的,那脸色登时就变了,满脸堆着笑,与石咏打招呼,亲切得像是处了十年的对门邻居。

石咏不想理他,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问清对方姓王,就不再说话了。

随后石咏央了李大牛带他去村落两边看看荒地和荒山。

一路上,石咏问了问李大牛家里的情形,知道李大牛今年三十四岁,膝下却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他的长子已经满了十六,次子也即将成丁,将将也快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

如今李家唯一的生计来源,就是佃了石家的几亩地种着。石家厚道,要的地租少,可饶是如此,李家也只是将将糊口而已,经济压力很大。所以听说石家想要买地,李家非常期待。

他们先转去了村西头。李大牛给石咏指点看了几处容易开垦的荒地位置。

石咏见这里虽然是没有垦过的荒地,但是总体地势平坦,容易开垦。就像李大牛说的,秋收之后一鼓作气,再忙上两天,就能将地平出来,第二年开春,犁一犁就能播种先种一茬什么了。

然而石咏的考虑却是,地势平坦,不止容易开垦,自然也容易驻扎行辕营房。如果他记得不错,将来八旗出城驻防,树村东驻扎的是正白旗,树村西则是镶黄旗。如果此时买地,就得买在树村东。将来若是这地被征了去,凭他是正白旗在旗的身份,即便有纠纷,也有办法斡旋一下。

可偏偏未开垦的荒地都在村西。

石咏心里有些犹豫不决,便央了李大牛去带他看看村北的荒山。

两人刚到村北口,已经见到弟弟石喻和李家幼子庆儿两个,齐齐从山坡上冲下来。

石喻见到大哥,双眼一亮,大叫一声:“哥哥!”扑过来,拉着哥哥往山坡上直奔。很明显,在此之前,石喻已经和庆儿在这儿玩了好一阵了。

石咏被弟弟拖着,奔上一座小土坡,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只见土坡背后是丘陵起伏,土坡正下方,有一方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个浅塘,浅塘的另一端,山泉水沿着山间溪涧向东面流去。

眼下刚刚有些秋意,山间兀自郁郁葱葱。说来也奇,这里泉眼附近,山坳里背风处生了一大片野生毛竹,而向阳的山坡上则长了不少野桃。毛竹在北方山野之间很不常见,这里生了一大丛,倒也出奇。另外据李大牛说起,这里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山桃花,别提多美了。

石咏站在山坡上,一阵清风袭过,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大爷,”李大牛从后面赶上来。他不好意思像岳母一般管人叫“咏哥儿”,便老老实实地这么称呼他,“这里好是好,只可惜,是山地,难开垦,山间没什么出产。就那么一汪浅水,也养不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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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石咏救下讷苏之事,佟氏听了梁嬷嬷叙述,也是后怕不已,心里对石咏非常感激,只是富达礼拘着,否则佟氏早就要亲自上门来谢了。

“夫人说了,若不是老爷嫌节前节后走动太过碍眼,早就要亲自过来相谢了。”梁嬷嬷看似很实诚地说。

石大娘舒舒觉罗氏却冷静地抬抬唇角,半咸不淡地说:“是呀,如今天气又暑热,夫人忙着府里的事儿,更加没功夫过来了。”

梁嬷嬷一直在大户人家当差,各色人等都见过。此刻见石大娘这样说话,登时收起了小觑之心,连忙赔笑。她知道石家就算现在住在这样的蓬门小院里,这石家的女眷,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能当是寻常妇人看待。

这件事情本就是伯爵府理亏。石咏救下了伯爵府的幼子,避免了一场骨肉分离的惨剧,伯爵府却到现在才来上门感谢,而且只是遣了一名仆妇过来探视,还真没将石家放在眼里。

梁嬷嬷脸上就讪讪的,赔足了笑脸,说:“是我们老爷拦下的……府里面日子也不算好过。那日讷苏少爷多少受了惊吓,回来就烧了几日,夫人一头照顾儿子,一头又要操持一大家子过节,的确是抽不开身。这事儿的确是我们缺了礼数。您要是见怪,我老婆子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梁嬷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石大娘拜了下去。

石大娘见对方认了错儿,心里就没了芥蒂,当下放缓了身段,也柔声说:“嬷嬷太客气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府上的难处,我们也能体谅。我们这一辈已经多少年没和伯爵府走动了,如今小一辈有这缘分能相见,我心里也是乐见的,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石’字来。”

她微笑着望着梁嬷嬷:“夫人是哪一年进府的,我竟还没有见过。”

佟氏是继室,当年进门的时候,石家已与伯爵府决裂,分户单过。是以佟氏和梁嬷嬷对于石家旧事都只擦过一耳朵,不知详情。

梁嬷嬷赶忙与石大娘说了几句闲话,随之取了一只捧盒出来,当着石大娘和石咏的面儿打开。

只见捧盒里面是两匹尺头,外加摆得整齐的银锭子,石咏粗粗数了数,知道总有五十两上下。

“这是做什么?”

石大娘抬起头,盯着梁嬷嬷。

“上次咏哥儿来伯爵府的时候太过匆忙,我们老爷又是个甩手不管内务的,竟连咏哥儿的表礼都未备下。这是补上回的表礼,另外虽然还没见过喻哥儿,但我们夫人听说喻哥儿和讷苏一样年纪,心里也惦记着,所以一样又备了一份。”

石大娘盯着对方看一会儿,突然伸手,从那只捧盒中将尺头取出来,又随手捡了两枚银锭子,放在尺头上,其余的都留在捧盒里。她随即向梁嬷嬷致意:“夫人的表礼,我已经收下了。其余的,请带回去吧!”

大户人家通行的,长辈给小辈的表礼,就是一匹尺头,一两个小银锭子。

石大娘这一出举动,完全出乎梁嬷嬷的意料。毕竟石家家贫,四口人,只缩在小小一进院子里过日子,与伯爵府那排场天差地远。梁嬷嬷原本以为石大娘见了这些银钱会欣然收下的。

“夫人身在伯爵府,亲眷多,日常开销也大。”石大娘淡淡地说,“表礼我已收下,余下的嬷嬷为夫人着想,还是留着吧!”

“可这是给咏哥儿的谢仪……”梁嬷嬷失声道。

石大娘丝毫没松口:“我们咏哥儿救人,又是救的自家亲眷,可不是为了什么银钱谢仪。”

梁嬷嬷咂摸咂摸嘴,望望这陈设简单的堂屋,和屋外局促的小院子,支吾出一句:“这……毕竟咏哥儿年岁不大,喻哥儿年纪更小,府上使钱的地方还多……”

石大娘只盯着梁嬷嬷:“嬷嬷也听说过‘救急不救贫’这话吧!我们石家家里虽贫,可也没到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嬷嬷,夫人的好意我们已经心领了,可过日子,还得靠我们自己,因此这些银钱我是万万不会收的……”

石大娘说起这话,脊背挺得直直的。石咏在一旁,也不开口。他认为母亲既然不愿收,必定有她的理由,这些人情往来,收礼送礼,他既然不在行,就干脆全凭母亲做主。

梁嬷嬷见石大娘坚持,只得讪讪地将捧盒收了回去,闲聊两句就准备告辞。

岂料石大娘却将梁嬷嬷叫住了,去内室取了一只棉布小包出来,在梁嬷嬷面前打开,说:“难为嬷嬷今儿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赶过来。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好表示的,这里是我与弟妹平日里闲来无事,做的几条抹额,许是嬷嬷日常用得着的东西,若是有看得入眼的,拿几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