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我买了地之后,大约还剩个半吊钱,尽都交给你,你先看着,明年开春,添上点儿种鸡种鸭、苗木种子什么的,你们来定!”石咏伸出双臂,抱着后颈,对李大牛说:“荒山头一年,我家不收地租,但是从第二年起,我家每亩收半吊钱。”
十九亩就是近十两银子,这每亩的地租快赶上早先那几亩薄田了。
可是李家人早已将算盘拨拉开了,如今市面上鸡鸭多少钱,瓜果多少钱,山货多少钱……李大牛是个老成的,犹犹豫豫地没敢应。旁边李陈氏已经在推他:“当家的,快应了!这便宜,是咏哥儿送到门上的!”
石咏笑笑:“不用那么快应,等明年这时候,你们再应也不迟!”
他笑望着饭桌上希望满满的李家人,心里还有好些话都还未说出口。
只要肯努力,你们以后的日子铁定过得不错,石咏想。
康熙帝眼看就要推行“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令,李家的丁银和劳役就是这么多,不会再添了。往后还会有数次钱粮蠲免,百姓的日子,会渐渐好过起来的。
第二天,石咏就和李大牛一起,去见了里长,然后去县里办妥了文书。石家买了十九亩荒山,扣去零零散散的费用和税金,石咏还剩下几百大钱,全塞给了李大牛。
他们办完文书,回到树村,又在里长那里签了租地的契书,他和李大牛两个摁了手印儿,约定先免地租租一年,往后怎说,明年再定。
签完了契书,石咏向里长告辞,一转身又遇见昨日那个姓王的,笑笑嘻嘻地进来向石咏问安。
石咏昨日向李大牛打听过这王家的情形,越发觉得这故事似曾相识。
原来,这位姓王的男子,父亲名叫王成,他本名王平,但村里人大多只记得他小名狗儿。王平之妻姓刘,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叫做板儿青儿。如今王家一家四口,与刘氏之母刘姥姥一处住着过活。
据说这王家祖上跟什么高门大户连过宗,只是如今家业萧条,住在树村,不过与邻里一般过活。可前阵子那位刘姥姥进了一趟城,回来之后,这王平就抖起来了,逢人炫耀他在城里有一门显贵亲眷,被嫡妻刘氏和岳母刘姥姥数落了两回,王平才消停了些,可是为人依旧功利,见到石咏才会这么着。
石咏却知这王平曾经帮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争买田地,而他最最忌惮的冷子兴偏偏又是周瑞的女婿。石咏自然不会对王平有什么好脸色。王平见石咏年纪小,怕是结交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便也淡了。
石咏看看天色不早,便央了李大牛帮忙,寻了一趟进城的车驾,哥儿两个坐了,辞别李家人,慢慢往城里赶。
早先在树村里,弟弟石喻简直是甩脱了一切束缚,撒欢儿似的和庆儿一起疯玩,到了这要离别的时候,石喻反而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望着回城的方向。
石咏问他怎么了,石喻只说:“早先想痛痛快快地玩儿一阵,等到真玩了个爽快,却觉得也就这样。大哥,弟弟倒有点儿惦念起夫子和鸿祯了。”
石咏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
弟弟石喻想要放松一回,他没有“堵”,反而选择了“疏”,让石喻痛痛快快地松快了一回,玩过之后,石喻反而又惦记起学塾的好儿来。
这哥儿俩就这么坐在大车上,晃悠晃悠着回城去,忽听后面远处有人高声呼喝。大车的车夫赶紧将车赶到道旁。
车夫告诉石咏,这是经常在官道上疾驰传递消息文书的驿吏。
石咏自然不知道这驿吏传递的是什么消息。他至多只是好奇,并不怎么关心,自然也不晓得这个消息传到京中,会令无数人或畏惧、或叹息、或蠢蠢欲动、或长舒一口气……因为这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
可是千年的木瓜……这不科学!
石咏将木瓜托着,轻轻掂了掂,继而又摇一摇,觉得这木瓜里面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晃动。
难道里面还有木瓜籽儿不成?
正在石咏专心致志地研究这木瓜的时候,旁边宝镜和金盘竟吵了起来。金盘怎么也不相信宝镜说的,武皇竟嫁了父子两任皇帝,“这不合礼法规矩啊,”金盘表示难以置信,“没想到大汉数百年之后,竟也是这样礼崩乐坏、世风日下的世道!”
武则天的宝镜却表示,你们汉代也好不到哪儿去,分桃断袖的汉哀帝了解一下……两件物件儿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最终找到石咏,要他评理。
石咏正忙着木瓜的事儿,根本没心思理会,随口就来:“脏唐臭汉,二位半斤八两差不多,大哥别说二哥。”
岂料这一句将宝镜和金盘全给得罪了,矛头一起转了过来,齐齐对准石咏,各种批判,将时下各种束缚女子的理学规矩骂了个遍。
石咏只得缴械投降,连连道歉,心里暗叫倒霉,这分明是时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锅啊!
等到宝镜和金盘渐渐消了气,两只物件儿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点芥蒂,自己去说体己话了。只有石咏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也不敢有什么脾气。
正在这当儿,他忽然发觉木瓜好像表面有些什么,立时将那一点点委屈全抛诸九霄云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铜镊子——他看见木瓜表面,裂开了一条缝儿,裂缝的一端翘起,依稀可见织物纤维。
竟是用布裹着的!
石咏屏息凝神,旁边宝镜与金盘的交谈他就再也听不见了。他提起镊子,稳稳地扦住裂缝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果然这外面紧紧包裹着的是一层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宝相花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来这布帛带有花纹的一面朝内,素色的一面朝外。天长日久,这布帛紧紧地贴服在“木瓜”表面,而且颜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刚才石咏在灯下见到的花纹,其实是这布帛的花纹透到反面,能看出的一点儿依稀痕迹。
石咏极其小心,一点一点地将那布帛揭开,尽量避免对织物纤维的任何破坏。
在这当儿,他不禁怀念起现代各种先进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红外线光谱分析仪之类的设备在,他压根儿不用像现在这样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这“木瓜”的真相。
可难道要他停手吗?——研究员们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儿到了他们手里,就像是一个个生命,向他们传递过去,讲述历史。因此石咏绝不可能就此放下手里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这一刻,石咏只管屏息凝神,一点点地将“木瓜”表面的布帛完全揭开。这布帛被裹了好几层,越往内,原本的颜色与织纹就越明显,这些模拟自然花草的花纹式样,的确是有些唐代的风格。
待到将那布帛完整揭开,石咏小心翼翼地将布帛整齐摊平,准备好生保存起来——毕竟那也许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里裹着的物件儿,石咏心想:除了颜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