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第332章

金盘:“诸葛亮是谁?”

石咏:……

宝镜则解释:“也就是个意思,朕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在事后加以评说罢了,当事人决断时自有考虑,原不该由外人枉加评判。”

石咏心想,武皇的气度就摆在那里,这一番安抚与致歉,的确既显雍容,半点儿也不掉份儿,又的的确确将歉意都表达到了。

“对了,在朕之前,你已经是在位年限最长的皇后。以后历朝历代,无人能超过你。史官更曾赠你一个‘贤’字。往事已逝,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宝镜难得以最温和的口吻安慰。

石咏心想,在位年限最长的,除了卫子夫以外,历史上还有一位。只不过那一位在武皇之后,所以连武皇也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石咏也就不插嘴了。

于是,武皇的宝镜又说了不少安抚卫子夫金盘的话。金盘总算好了些,一时又觉出奇,便出言相询,问:“我听你乃是女子声音,为何竟能自称为‘朕’?本朝高祖吕后当年权柄在手,最终都未能登基称帝。你,你竟然走到那一步了吗?”

宝镜登时得意了:“是!”

金盘自然咋舌不已。

宝镜之前闯了祸,这会儿却谦虚下来,柔声向金盘说起武皇的经历:“其实这一路行来,也颇为坎坷,即便在那个位置上,也只觉得孤独无比,高处不胜寒罢了……”

这一对宝物,各自修缮完毕之后就能够交流,渐渐地它俩不再争执,而是仿佛多年的好友一般,一直在喁喁细语,倒像是在说体己话。

石咏却渐渐困了。他在修复金盘的工作上耗费了太多时间与精神,到了这时候犯起困,伏在案上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就发现日头已经偏斜。他得赶紧去椿树胡同接喻哥儿了。

如今早已入夏,暑气很重。石咏接了喻哥儿,哥两个就专捡街边浓郁的树荫底下行走,一路回到红线胡同。自打上次他家的远房堂弟讷苏当街被人“拍花”之后,石咏就下定决心,哪怕再忙,也要亲自接送弟弟上下学塾。

两人走进红线胡同,路过邻院。石喻便想起一事:“大哥,隔壁方叔和姐姐,好几天都没见着呢!”

石咏点点头,说:“方叔他们家许是走亲戚去了,这两天都不在家。”

早先端午节的时候,石大娘就命石咏往隔壁送点儿粽子去。石咏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人应。因此石大娘猜测这对父女可能是过节的时候往亲戚家走动去了。

石咏则知道方家这对父女早早就付了石家半年的租子,而且又有雪中送炭的这份恩义在,所以只要方家一天不搬,隔壁那个院子就始终是留给这对父女的。只是他总觉得方大叔那气度,倒实在不像只是个卖艺的。

哥儿俩回到家,竟然发现一向冷清的石家竟然来了客人。石咏一看,竟然还是认得的。

“嬷嬷你好!”石咏向梁嬷嬷致意。

永顺胡同那边,堂叔富达礼到底还是惦着同出一脉的情分,遣了梁嬷嬷过来看看石家孤儿寡妇过得如何了。

“夫人说了,若不是老爷嫌节前节后走动太过碍眼,早就要亲自过来相谢了。”梁嬷嬷看似很实诚地说。

石大娘舒舒觉罗氏却冷静地抬抬唇角,半咸不淡地说:“是呀,如今天气又暑热,夫人忙着府里的事儿,更加没功夫过来了。”

梁嬷嬷一直在大户人家当差,各色人等都见过。此刻见石大娘这样说话,登时收起了小觑之心,连忙赔笑。她知道石家就算现在住在这样的蓬门小院里,这石家的女眷,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能当是寻常妇人看待。

这件事情本就是伯爵府理亏。石咏救下了伯爵府的幼子,避免了一场骨肉分离的惨剧,伯爵府却到现在才来上门感谢,而且只是遣了一名仆妇过来探视,还真没将石家放在眼里。

梁嬷嬷脸上就讪讪的,赔足了笑脸,说:“是我们老爷拦下的……府里面日子也不算好过。那日讷苏少爷多少受了惊吓,回来就烧了几日,夫人一头照顾儿子,一头又要操持一大家子过节,的确是抽不开身。这事儿的确是我们缺了礼数。您要是见怪,我老婆子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说着,梁嬷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石大娘拜了下去。

石大娘见对方认了错儿,心里就没了芥蒂,当下放缓了身段,也柔声说:“嬷嬷太客气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府上的难处,我们也能体谅。我们这一辈已经多少年没和伯爵府走动了,如今小一辈有这缘分能相见,我心里也是乐见的,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石’字来。”

她微笑着望着梁嬷嬷:“夫人是哪一年进府的,我竟还没有见过。”

佟氏是继室,当年进门的时候,石家已与伯爵府决裂,分户单过。是以佟氏和梁嬷嬷对于石家旧事都只擦过一耳朵,不知详情。

梁嬷嬷赶忙与石大娘说了几句闲话,随之取了一只捧盒出来,当着石大娘和石咏的面儿打开。

只见捧盒里面是两匹尺头,外加摆得整齐的银锭子,石咏粗粗数了数,知道总有五十两上下。

“这是做什么?”

石大娘抬起头,盯着梁嬷嬷。

“上次咏哥儿来伯爵府的时候太过匆忙,我们老爷又是个甩手不管内务的,竟连咏哥儿的表礼都未备下。这是补上回的表礼,另外虽然还没见过喻哥儿,但我们夫人听说喻哥儿和讷苏一样年纪,心里也惦记着,所以一样又备了一份。”

石大娘盯着对方看一会儿,突然伸手,从那只捧盒中将尺头取出来,又随手捡了两枚银锭子,放在尺头上,其余的都留在捧盒里。她随即向梁嬷嬷致意:“夫人的表礼,我已经收下了。其余的,请带回去吧!”

大户人家通行的,长辈给小辈的表礼,就是一匹尺头,一两个小银锭子。

石大娘这一出举动,完全出乎梁嬷嬷的意料。毕竟石家家贫,四口人,只缩在小小一进院子里过日子,与伯爵府那排场天差地远。梁嬷嬷原本以为石大娘见了这些银钱会欣然收下的。

“夫人身在伯爵府,亲眷多,日常开销也大。”石大娘淡淡地说,“表礼我已收下,余下的嬷嬷为夫人着想,还是留着吧!”

“可这是给咏哥儿的谢仪……”梁嬷嬷失声道。

石大娘丝毫没松口:“我们咏哥儿救人,又是救的自家亲眷,可不是为了什么银钱谢仪。”

梁嬷嬷咂摸咂摸嘴,望望这陈设简单的堂屋,和屋外局促的小院子,支吾出一句:“这……毕竟咏哥儿年岁不大,喻哥儿年纪更小,府上使钱的地方还多……”

石大娘只盯着梁嬷嬷:“嬷嬷也听说过‘救急不救贫’这话吧!我们石家家里虽贫,可也没到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嬷嬷,夫人的好意我们已经心领了,可过日子,还得靠我们自己,因此这些银钱我是万万不会收的……”

石大娘说起这话,脊背挺得直直的。石咏在一旁,也不开口。他认为母亲既然不愿收,必定有她的理由,这些人情往来,收礼送礼,他既然不在行,就干脆全凭母亲做主。

梁嬷嬷见石大娘坚持,只得讪讪地将捧盒收了回去,闲聊两句就准备告辞。

岂料石大娘却将梁嬷嬷叫住了,去内室取了一只棉布小包出来,在梁嬷嬷面前打开,说:“难为嬷嬷今儿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赶过来。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好表示的,这里是我与弟妹平日里闲来无事,做的几条抹额,许是嬷嬷日常用得着的东西,若是有看得入眼的,拿几条去吧!”

梁嬷嬷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挪不开。

这小包里做好的几条抹额,做工与绣活儿都没得说,底色素雅,配色柔和,然而那绣出来的纹样却格外鲜活灵动。石大娘说得没错,的确是她们这些上年纪的仆妇用得着的东西,粗看不打眼,细看却体面。

梁嬷嬷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再三谢了石大娘,挑了两三条,藏在袖子里,这才告辞,沿着红线胡同出去了。

石咏在旁看着,觉得母亲颇有些给了人一巴掌然后再喂个甜枣儿的感觉。

石大娘见石咏在一旁待着,连忙问:“咏哥儿,你不会怪娘把伯爵府的谢仪给推了吧!”

石咏摇摇头:“当然不会!”

当初石大娘宁可借印子钱,也不肯向伯爵府那边的“亲眷”开口,石咏自然知道母亲性子里有一股子“不求人”的傲气,见不得对方这样“施舍”式的谢仪。

石大娘当即叹了一口气,说:“大户人家里最是心眼子多。你们哥儿俩以后出去,旁人少不了将你们和伯爵府扯在一处说嘴。今日娘若是一时眼皮子浅,受了伯爵府的这些‘谢仪’,明天就会有人说咱家攀附。”

“当年你爹和你二叔是为了争口气,才从永顺胡同那里搬出来的。到了你们这一辈,娘不想让人糟践你们父辈的名声,更不想让旁人将你们哥儿俩看轻了。”

这时候二婶王氏从里屋走出来。适才一直是石大娘在招待梁氏,王氏大约是不好意思出面。

“大嫂,当年都是因为我……”

王氏一向柔弱,头一低,眼里看着就要掉金豆子。

石大娘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说什么瞎话呢!从永顺胡同出来,你大伯从来没后悔过,我也一样……”

晚间,伯爵府富达礼的继室夫人佟氏从老太君那边下来,在正房门口见到梁嬷嬷,连忙问:“老爷那里都回过话了?”

梁嬷嬷点点头:“老爷将红线胡同的情形问得事无巨细,有一两回我都被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