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第320章

石咏心里暗暗揣摩,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说她是姑苏人士?”十三阿哥冷不丁问。

石咏点头应了:“是!当年上京时就是从苏州织造府上京的。”

“苏州织造府?我晓得了!”十三阿哥听见苏州史侯府,并未露出什么异色,只点头道,“那位小师父但凡是个有造化的,应当会平安的。等到事情了了,我自然会安排,送她回苏州去。”

说到这里,十三阿哥便不再多透露任何消息。石咏无奈,只能坐在十三阿哥下首干喝茶,不说话。十三阿哥颇有些歉然的眼神便递了过来。

一时如英那边已经向十三福晋告辞,十三阿哥这边也将石咏送出去,临别时对石咏说:“茂行,以后咱们爷儿俩有的是说话的机会,且不急在这一时。”

石咏赶紧应了,却觉得这个十三阿哥越发神秘:京中的一切暗流涌动他都了如指掌,并且有所安排,只是这种安排却不足为外人道。

石咏从金鱼胡同回来,东厢里颁瓟斝它们都在等着消息。

“石咏,你跟人提起我了么?”颁瓟斝着急地问,“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混进九贝子府,到妙玉小师父身边去呢?”

石咏答:“将你送去并不难,但是我看,妙玉师父可能需要在那边多住上一阵,许是没那么快能脱身。”

这下子大家一起来了兴趣,东厢里四件文物一起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究竟是什么情况?”

“妙玉小师父的安全能得到保障吗?”

“难道他们真的是要这么多和尚道士挨个儿推演天意?”

“……”

石咏想,他这才不过是区区四件文物而已啊,怎么七嘴八舌起来就是这样的?若是他有朝一日真的能修出盛满一间博物馆的馆藏,那盛况简直……不能想象啊!

还未等他来得及回应,外头丁武过来报,说是松竹斋的杨掌柜过来寻他。石咏急忙出去,杨镜锌便拉着他问:“我记得你曾经在琉璃厂摆过摊儿修理古董器件儿?”

那时石咏刚穿来时候的营生了,后来他早已不用亲自去摆摊——但杨镜锌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我店里这刚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一见了我就向我打听,问早年间有没有一个少年,摆摊修理古董器件儿的。我想来想去,就只有石大人您了啊!”

石咏一凛,赶紧拉着杨镜锌问:“他们寻到您这儿,是不是打听此人,想要从那人手里讨回当初他们手里的东西?”

当初的确是这一僧一道将武皇的宝镜交给石咏修复的,石咏收过他们的订金,可一直还没收到过尾款。当然了,他自己这边已经修复的宝镜便一直没再还回去。

杨镜锌却摇着头说:“这倒不是,他们急急忙忙地向我打听是不是你,是因为手上有一面碎成两半的铜镜,正着急想要找人修起来呢!”

石咏:……怎么又碎了一面?

石咏行事一向是无不可对人言。因此他要出面帮妙玉的忙,就一定会向妻子先打过招呼。于是石咏趁如英哄了两个孩子先睡下,自己来到上房里,将此前如何认得妙玉的经历尽数和盘托出,只掩去了颁瓟斝的事情不提。

偏巧如英也是认得妙玉的,她以前曾经去荣府做客,认得荣府中的几位姑娘,甚至还去过栊翠庵喝过妙玉的茶。此刻听说妙玉被九贝子府上的人带走,如英也有些忧心,皱着眉头道:“那位师父当真是好相貌、好气质,兰心蕙性,就这么被人请了去,也不知该如何了局。”

石咏却觉得,妙玉因为有个会先天神数的师父,在她向旁人老实交代,她其实并不是个“神棍”之前,旁人并不会为难她。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让妙玉想办法保持她师父生前神叨叨的气质,维护自己一时的安危,然后静待救援。

如英便问石咏,想要如何帮一帮妙师父。石咏心里已经大致考虑过,当下便答:“最好能去金鱼胡同,问问姑父的意见。”他跟着如英一道,管十三阿哥叫做姑父。

如英想了想,道:“这个简单。后儿个是七阿哥弘晓阿哥的周岁生日,我原本就打算明儿个先带安姐儿和沛哥儿一起上金鱼胡同去,预先贺一下七阿哥,也帮衬一下姑姑。你便索性送我一程,一起拜见一下姑父。”

石咏见如英安排得周到,赶紧谢过媳妇儿。如今如英已经出孝,孩子们也乖乖的晚间不会再闹人了,夫妻两人少不了温存一番。第二天石咏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来到东厢一瞅,桌上搁着的一只颁瓟斝,架上一只瓷枕、一枚玉杯和一面铜镜,此刻都已经混得非常熟络了。

这几件文物中,颁瓟斝是年代最早的。这颁瓟斝的所有者石崇,也能算是个聪明人。虽然他出生的时候较早,他与“一捧雪”一样,几乎是个过耳不忘的人。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的事情着实不少,因此石崇听说过武则天,知道她做过女皇,也听说过红娘,知道“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唯独“一捧雪”雕琢的时代较晚,因此石崇没有怎么听说过。

对于其它几件文物来说,石崇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只不过大家都有些不以为然罢了。

武则天是头一个觉得石崇斗富斗得毫无道理的:“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与人斗富。朕富有四海,天下万民皆是朕的子民。民富,则朕富,相反,若是朕朝中唯有一二人富而天下人贫,朕如何对得起朕的子民?自然是要先拿斗富的人开刀的。”

石崇对此言论毫无反驳之能,之能唯唯地道:“是,是!您是皇帝陛下,您说了算。”

而一捧雪这时候则大显身手,将石崇身后一千年的《天水冰山录》里记载的各种财富与宝物一件一件都报了出来,要石崇自己判断他自己到底富不富。

千年以降,老实说,石崇已经不再觉得自己很富了。一来这位经过生死剧变,知道财富对于人生其实并无多少意义;二来这么多年过去,世人对“奢侈品”的概念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石崇当年用来炫富的东西,有好些到如今已经不再流行,比如再没谁往自家墙壁上刷花椒泥做“椒房”了,如今谁再抬了锦缎做步障上街,十九被人认为是傻缺……就拿《天水冰山录》来说,世人都认为严嵩严世蕃父子抄家抄出的最值钱的财物,根本不是那些金银,也不是那些锦缎衣料,而是书画古籍:严氏父子拥有的书画件件上乘,各类典籍,经史子集,样样俱全……单凭这个,石崇认为他早已经被比下去了。

“我,我不富,我一点儿也不富,我只有绿珠一个,就够了!”石崇连忙说,“对了,绿珠那只颁瓟斝还在妙玉师父身边,石咏,你一定要再想办法将我送回绿珠身边去才是啊!”

这时武皇的宝镜便开口问石咏,现在打算怎么办。

石咏非常清醒,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寻常。毕竟康熙皇帝早已年迈,健康状况也大不如前。再加上去年朔日日食的事儿,可能都会这一位的心理有些影响,因此很可能是这一位提出要求,或是给诸皇子一些暗示,表明他现在对天命或是定数这一类的东西是感兴趣的。而如今储位未定,八阿哥与九阿哥此举可能是有针对性的,试图通过这些人这些手段,去影响皇帝立储的决定。”

宝镜点头:“这很有可能,毕竟人年迈的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受控制,能够完全掌控的事儿越来越少。有时候便会相信一些,以前并不愿信的事。朕是亲历之人,相信如今龙椅上那一位应当也是如此。”

它话头一转,问:“咏哥儿,你的立场是什么,可想清楚了?”

石咏一怔,当即道:“我?我可没有立场!”

他的确是没有立场的,毕竟与他走得最近的十六阿哥如今已经无欲无求了,对于大位完全没有半点不该有的指望;而他家的亲眷,二阿哥,如今也已经全断了指望了。

“你怎么能没有立场?你仔细想想,你心里不是早有偏向了么?”宝镜问。

石咏一怔,仔细一想,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些倾向的。但他一直认为这是他事先被历史“剧透”了的结果,所以他深信雍亲王会是那个在角逐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的人。就他现在的心境而论,他确实希望最终能见到这个结果。

八阿哥拉拢得他极其不舒服,九阿哥是他永远的竞争对手,动不动就想把他好好修理修理,至于十四阿哥,石咏觉得,这一位可能去做言情剧的男主,会比做个人君更加合适。

“既然有个偏向,你便不能在旁坐视,放任事情发展!”宝镜提醒他,“免得将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