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朝堂上起了争论,康熙索性命山西巡抚伊都立带同大同府知府回京,协同刑部详察案卷,辨明实际案由。因为前次剿匪与审讯,都由贾琏主导。伊都立便在大同知府之外,又捎带上了贾琏,一道回京。
贾琏回京之后,一直没功夫见石咏。他在刑部待了很多天。此前他如何讯问盗匪,刑部的官员便如何讯问他。也亏了这件案子贾琏是亲自从头到尾跟下来的,一应细节与关窍他全都清楚,又问心无愧,任凭刑部官员怎么盘根究底,他都一一回应了。
此案由时任刑部左侍郎的张廷玉亲自过问,在将一切细节还原之后,张廷玉与贾琏密议良久,终于定案。
张廷玉问明内情之后认为,这的确是一个大型的盗案,但是与谋逆无关。最终此案判了匪首王化天等七人斩立决,徐大高、于同海等三十五人判了流配,余人于山西当地服役后释放。
此案审定之后,张廷玉、伊都立带同大同知府与贾琏等人一道面圣,在面圣的同时,张廷玉亲口给了贾琏极高的评价,夸他此案处理得缜密谨慎,滴水不漏。康熙帝年纪大了,似乎也见不得什么杀戮,见此案牵连不广,处理得又有理有据,因此也赞了贾琏几句。
伊都立自然是最高兴的人,他是山西巡抚。若是山西辖内出了谋逆的要案,他这个巡抚也是要担干系的。而此事解决得漂亮,多亏了贾琏。回头伊都立也少不了谢过连襟十三阿哥,毕竟当初是十三阿哥给他荐的贾琏。
直到这时,贾琏才总算是将公务都交待了,有机会与家人亲朋好生相聚一回。他特地邀了妹夫丹济与好友石咏,哥儿几个一起喝酒。
“如今妹夫家事平顺,这在官场上也是步步高升,我这做大舅哥的,总算是一颗心放肚里去了!”贾琏听说丹济又升了内班侍卫首领,如今家中不再有闹心之事,一时高兴,赶紧给这个妹夫面前的酒盅满上,又逼他喝了一杯。好在如今京中时兴的好酒都不是烈酒,据说对身子骨也多有裨益,多喝些也无妨。
丹济想起贾琏上回回京,还冲着他大喊“文刀切肉武刀剔骨你要哪样”,忍不住也笑,说:“小弟是早已见识过了琏二哥的本事,这文武双全的,既能带兵剿匪,又能掌得了刑名,依小弟看,琏二哥哥才是前途无量的那一位!”
他这么一说,贾琏也一下子记起了旧事,哈哈一笑,转脸看向石咏:“如今茂行也是儿女双全了,丹济,你还要加油啊!”
贾琏与石咏一直有书信来往,自然知道石咏收养了外甥沛哥儿,也晓得石咏定会一视同仁。这次上京,他的妻子王氏也一样备了一份礼给沛哥儿,就当是沛哥儿是石咏亲生的。
大家说笑过一回,丹济隔日还要入宫值守,不敢多饮,先告辞了,只剩下贾琏与石咏两人。石咏却见贾琏饮的似乎有些醉了,连忙扶着贾琏出去,要找兴儿。贾琏却道:“不忙,茂行,咱们去外头露台上吹吹风去。”
两人一时来到露台上,贾琏依旧做出一副醉了七八分的模样,脚步虚浮,凑在石咏耳边,道:“前日从宫中出来,我就收了川陕总督年羹尧的帖子,去了他府上……”
石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一听年羹尧,立即警惕。
“……结果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正主儿。”贾琏悻悻地说。
石咏凭空想象了一下,以年羹尧的秉性,贾琏就算是国公府出身的子弟,年羹尧也的确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他手下出来问了我一句话,我眼下没有半点头绪,又不好问家里,只能向兄弟请教一回!”贾琏低声道,“年公问我,我荣府世代富贵,家中珍藏不少,可曾有见过,‘一捧雪’。”
“一捧雪?”
石咏当即一凛。
孟氏倏地站起身,冷了一张脸对石大娘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嫂,您今日这一番指教,我是记住了,日后绝不会多劳大嫂半点费心。”
她觉得既然扮可怜与卖惨都再无半点作用,便不再乐意抛费辰光在石大娘这儿了,当即起身准备告辞,心里在盘算着将来怎么找回这一场。
石大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见了她这般变脸,也觉得骇异。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命李家的往如英那里去送信。如英闻讯之后,将唯哥儿和真姐儿送了出来。唯哥儿手中抱着一架能转的球,说是一只做在球面上的舆图,是石咏亲手做的。
孟氏听说,立即毫不犹豫地对石唯说:“唯哥儿,怎好随意要你大哥的东西?还不快放下了向你大嫂道歉?”
如英赶紧打圆场,说:“这是外子交代了,他做来就是要送给唯哥儿的,所以我才交给唯哥儿带着。”
孟氏听说石咏竟然还想着石唯,亲自动手给石唯做一个这样的玩意儿,一瞬间心里稍稍生出些感激。但眼前这只球状的舆图只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孟氏的这种感激稍纵即逝,她立即绷紧了脸,招呼一儿一女,随她离开。
如英见她一副气咻咻的样子,早先进椿树胡同小院时那满脸的戚容已经早已不见了,忍不住与婆母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位才是。
这边孟氏便自回宅邸,急匆匆地给陕西父亲那边去信,孟逢时见信自然大怒,打算给石宏武那边好生施压,但是暗中请教了年羹尧的意思,年羹尧却不愿再管这等闲事了。孟逢时再想去与石宏武理论,偏巧此时羊峒番起了战事。年羹尧不在川中,他麾下一员大将岳钟琪奉命领兵南下入川。石宏武便自请以守备身份随军前往,跟着岳钟琪一道上战场去了。
这消息送至京中,年羹尧没有任何表示,默许了石宏武的调动。但是石宏武早先那个参将的官职,兵部明明已经批了升迁令,但是却被年羹尧按下,表明他已经彻底弃用此人了。
旁人或有惋惜,觉得这石宏武明明已经摸到了参将的边儿,却因家事不谐,最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石咏听了却暗暗舒了一口气:自家二叔摆脱了年羹尧,转投了岳钟琪,看起来,这步棋好像是走对了。
只是二叔与二婶如今“析产别居”,不晓得将来有没有机会破镜重圆。但石咏心知,世上最难得便是一个“随心”,将来怎样,还要当事人自己随心如愿才好。
转眼便是年节。
这一年因如英身上有服,王氏与石喻又刚刚经过家事的变迁,所以石家都不愿与亲戚家太多走动,因此干脆留在椿树胡同宅子里过年。
沛哥儿这时已经九个月,生得极其壮实,已经能各种花式爬行,由大人扶着甚至能稳稳当当地站一会儿。这孩子的性子也极好,极少哭闹,醒着的时候总是冲人格格直笑。他一直养在石大娘和王氏院中,给两位长辈添了不少欢笑。
安姐儿也已经有两岁多了,已经能满地乱跑,且能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时不时地跑到如英那里报讯:“弟弟哭了!”“弟弟饿了!”有时会透着一副颇有责任感的样子,趴在沛哥儿的摇篮边,道:“弟弟,大姨家里的人要是再欺负你,别怕,有你姐姐在,给你做主,打抱不平!”
石咏与如英听了这话,都有些哭笑不得。“真真充什么荆轲聂政!”如英听了这等孩子气的话,无奈地评论,“咱们大姐儿的脾性是否太男孩儿气了?”
安姐儿越是长大,这个性中的英武爽利之气就越发明显,很有男孩子的风范。石咏却说不碍的,他的闺女,爽利些自然好,千万不要软弱受人欺负,将来长大了,只要不莽撞任性便可。
“还有沛哥儿那里,将来咱们要不要告诉他……大姐和大姐夫一家子的事儿?”如英有些担心地问。
哲彦那里对沛哥儿的态度着实有些令人寒心,沛哥儿在石家过年,哲彦这个当人亲爹的,连打发人过来问一声都没做到。倒是听说哲彦那边已经大致相中了继室的人选,等如玉的周年一过,就立即续弦。
“自然要告诉!”石咏已经将这事儿都彻底想明白了,“他将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和自己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