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第309章

康熙六十年的这一次会试,石喻直接没有参加。乃是因为他得了景山官学的讲习指点,知道自己年纪太小,昔日所学尽是靠了一股子聪明与狠劲儿,靠着记背先吃透了。但若说要将学问用在日后的仕途之上,他确实还欠了见识与历练。石喻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加上他的心态放平,已经不再急切了,因此宁愿将基础打牢,所以才没有马上参加会试。

可是要将石喻与那泯然众人的方仲永相比,石咏听着,着实觉得不入耳。

庆德却丢给石咏一个“你懂的”眼神,希望石咏能明白他的“苦心”。

石咏假作没有看见,反而转向富达礼,向伯父请教:“大伯,那我二叔如今是个什么态度?”

富达礼拈着须道:“说句良心话,你二叔这次回京一来,在这件事上,虽说一直没有直接表态,但至少一直表现得不偏不倚。他回京之后,一直住在伯府的客房,既没有去孟氏那头,也没有过来你椿树胡同。”

石咏一听,大致便明白了石宏武的心态。上次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大堂上,石宏武在做出决定的那一霎那赶上了难得一见的朔日日食,天象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也让他对王氏与长子生出了无穷的愧疚。所以即便这次孟家如此施压,石宏武依旧没有向孟家靠过去的明确表示,看来“天意”给了他不小的影响。

庆德马上接口:“是呀是呀,你二叔已经够仁义了,但他自己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喻哥儿若是孝顺,也该为他爹多考虑一二。这不过就是让个名分的事儿。咏哥儿你劝劝弟弟,让他别再那么犟着了,上回那孩子当着大家的面儿说要改姓王。这话族里自家人听着也就算了,日后再传出去,喻哥儿要吃大亏的……”

石咏这时已经清楚了所有情由,当即拦了二伯的话头,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两位长辈亲自过来传话!”

富达礼盯着石咏不说话,似乎想知道石咏下一步究竟会走什么旗。庆德却连连点着头说:“是啊是啊,伯父们跑这一趟也纯是为了你们哥儿两个好,是为了你弟弟好!”

石咏将这两位送走,自去找石喻。刚从景山官学回来的石喻望着兄长,见石咏一脸肃穆,便直接问:“大哥,是最后要决断的时候到了么”

石咏点点头。石喻扬着头想了一回,反而舒了一口气,对石咏说:“我觉得这样对我娘反而好。大哥,我能亲自与父亲谈一谈么?”

石咏点点头:“这个自然!明日我便带你去伯府见你父亲,这事儿拖了这么久,该是个时候了结了。对了,你娘那里,好要你好好劝慰才是。”

两兄弟将各种安排都一起说定,石喻打算继续读书用功,而石咏则回到东院,去东厢架上,从木匣里取了一封文书,重又看了看,终于郑重藏在袖中,准备出门。

“咏哥儿,你是打算,用这件东西了么?”

一片寂静之中,武皇的声音幽幽响起,似乎刚刚从沉睡之中醒来。

石咏赶紧应是,他的确是想让袖中这件东西派一派用场了。

“咏哥儿,不要太心急,慢慢来。筹码是一根一根加的,不要一次全加,但也要看准时机,一旦加上,就能把对手压住,再翻不了身。”

石咏赶紧谢过武皇提醒,转身出了东厢。

石咏就这样立在众人之后,远远地观望年羹尧这样耀武扬威地进京。偏生年羹尧整个一行人的“耀武扬威”虽然给人不小的震慑,但表面看起来很低调,而年羹尧对一直迎候在西直门前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皇子阿哥们,都显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与矜持,对人始终淡淡的。

石咏心想,这种态度教康熙知道了,一定会大加赞赏。康熙原本就不喜欢皇子阿哥们结交臣子。因此这次诚亲王等出迎,打的都是打听西北诸将的近况,顺便慰问一下年羹尧的旗号。

年羹尧见过诚亲王等人,众人一一都见过礼之后,便坦然受了白潢等人的恭维,二话不说,向众人提出告辞,说是要到雍亲王府上去。“多年未见,舍妹会为下官接风洗尘!”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再没有了宴请年羹尧的借口,只能暗自羡慕雍亲王,娶侧个福晋也能得到这么得力的姻亲。

一时年羹尧候在诚亲王等人身后,等皇子阿哥们都进了西直门之后,才带着随行的数十人一起大摇大摆地进城。他已经官封川陕总督,定西大将军,身为封疆大吏,已经不屑再与白潢马齐等人客气,径直提了马缰进城。

白潢与马齐等文官在这西直门外的风口里等了这么老半天,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心中自是不爽,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年羹尧一行人大喇喇地纵马进城。

石咏依旧默默在一旁候着,眼见着年羹尧的从人里有他家二叔石宏武。石宏武依旧穿着守备的官袍,进城的时候显然微微有些失神,座下的马匹稍稍乱了几步,石宏武赶紧让至一旁,等他的同僚都进城之后,赶紧收束心神,一提马缰,跟进城去了。

到了晚间,雍亲王府上,接风宴已经办过,如今年羹尧正与年侧福晋处与自己的长子年熙长谈。

雍亲王则在外书房里与谋臣戴铎私下讨论适才年羹尧回京进城是的情形。听说这许多皇子阿哥抢着去迎接年羹尧,雍亲王微微冷笑着道:“看来亮工确实是出息了!”

戴铎知道这位的脾气,心知这位十成十是在说反话,赶紧劝慰道:“有侧福晋与年熙在京里,不愁年大人不心向着咱们这边。”

雍亲王登时叹了口气,道:“年氏倒也罢了,他们兄妹确实感情甚好,但是年熙那孩子……本王只怕他未必真的就是年羹尧最属意的儿子。”

戴铎却道:“王爷无需担忧,年大人向来重名,此前即便是迎娶了继室,依旧善待先室纳兰氏的族人,如今军中但凡姓纳兰的,好些都是得他提携过的。他既重这份名,小年大人又是这样出色,年大人断不可能如此糊涂,轻长子而宠信继室所出的幼子的。他……表面上还是会装装样子的。”

雍亲王听了微微点头,觉得按照年羹尧的脾气,当是如此。

两人转眼又说到早先在西直门外那一场“相迎”。雍亲王提起诚亲王等人,想起旧事,登时又没有什么好气:“当年接受孟光祖的贿赂之时,拿得一点儿也不手软,如今倒晓得装矜持了?”

孟光祖一案,堪称二废太子之后的一桩奇案,险些将诚亲王拖下夺嫡的浑水。此人本是诚亲王胤祉的门人,并以此为名,在各地活动,结交地方大员,有时更会以诚亲王的名义给地方大员馈赠厚礼。年羹尧当时还是四川巡抚,收了孟光祖的重礼之后,竟然还回赠了马匹等物。地方官员按律不得结交皇子,所有皇子馈赠均需上报。然而年羹尧却将此事昧下不报,自然是留下把柄。

这孟光祖在地方上借胤祉之名活动了数年,康熙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雍亲王本人亦全不知情。待到此人东窗事发,康熙命人迅速将孟光祖捉拿正法,年羹尧当时得了个革职留任,以观后效的处罚。后来因西北军情紧急,年羹尧又懂兵事,康熙才让他官复原职的。

所以雍亲王此时想起年羹尧这等四处活动的小机心,实在没法儿不恼,“还有年熙,当年年羹尧巴巴地送嫡长子进京,要向本王表忠心。可他若在地方上循规蹈矩,没有那些不轨不臣之心,又可以刻意如此做作,演给本王看?”

这陈年的旧事,当真是一桩接着一桩,“还有当初忠勇伯府那件事……那么早这局就布了下去,现在想来,实在教人心寒!”

戴铎察言观色,晓得雍亲王还有句话没说出口:这样的人品,偏又不得不用,这样才真的教人心寒。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但如今情势已经不同了,年大人已经再也不用拉拢结交任何一方了。他只需等着旁人来拉拢结交他即可……以他的性格,此时自然求稳,束手旁观,静待结果,如此便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雍亲王听了这个谋臣的话,脸色铁青,却也知道这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