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地方都在王园的图纸上有所标示,但是语焉不详。另有小图纸分发给各自负责的工匠,每名工匠至多只知道两三处这样的所在,因此十六阿哥与石咏,大约是唯一曾目睹这些“要害”全貌的人。
这些都是重要的防御设施,比如安装了能阻止烈火蔓延的铁门,置有气孔的地下密室;联通王园内不同楼宇的密道;可以存放大量食物和水的储藏室;将井口设在地下的秘密水井……设计这园子的人似乎将一切都考虑周到了,但是放眼这园内,没有一处是可以逃出去的通道。
十日之后,石家的女眷离开了十六阿哥的小庄,给管家和庄丁们留了不少赏银让他们好生过年。
石咏也与这日完工之后,带着石柱丁武,快马疾行,赶回城里。
回到椿树胡同小院,石咏少不得将郑家庄正在发生的情形说给了武皇的宝镜知道。这一回,武则天彻底沉默了。
“依我看,当今这位皇上,依旧顾念着父子之情,不欲伤害昔日的太子,甚至为他修建继续囚禁他的王园,还考虑得周到,不想让他将来被别的兄弟所伤害。但是这位又似乎对废太子彻底失望,因此不希望他再踏入世间,亦不会再引起纷争。”
石咏说完,武皇那里终于低低地叹息一声,道:“这一点,朕又何尝没有想过,朕又何尝真的向几个儿子动过手?只是朕的儿子们那,都骄傲得很,要他们被剪去翅膀,余生都被困在这样的牢笼里,他们是宁可去死的……一样为人父母,大家都是无可奈何之举罢了。”
武皇的意思,康熙对待二阿哥,与她当初对待李姓的几个儿子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二阿哥韧性有余,却不够刚烈,因此能在这样的屈辱之下,在囹圄里苦苦地熬着,多少年来都一直抱有再获储位的希望。
石咏则暗想:从武则天与康熙两人的反应来看,这既身为人君,又为人父母的,其实都对他们的儿子们非常了解,只是因为权力过于集中,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矛盾过于尖锐无法调和,最终才导致这样的结局。说来说去,还是制度的锅。
“对了,咏哥儿,朕有一事要问你!”武则天似乎不欲回忆往事,岔开了话题,提起另一件事,“近来你可曾见过当初将宝镜交到你手中的一僧一道?”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当初就是这两人将伪装成“风月宝鉴”的宝镜交到他手上的。难道这两位终于拿着尾款来要求自己交货了么?
石咏摇摇头:“没有啊!”
宝镜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地说:“朕似乎,朕似乎能觉出什么……”
石咏一凛,道:“我明日便托人在琉璃厂一带打听这两人,一旦听说这两位出现,我便立即告知您。”
宝镜听了,便低声喃喃地道:“不必……其实这倒也不必……应该没有那么快!”
它突然提高声音问:“你可知当今皇帝,皇祚几何?”
石咏下意识地回答:“在位六十一年,是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宝镜惊道:“听说今年已是御极六十年了,这么说,大事便在明年!”
石咏应:“如果不出幺蛾子的话……的确是如此。”但问题是他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只依稀记得后世的影视剧上演来,应该是冬季。所以康熙传位,如果不出意外,便大约是整一年之后的事了。
难怪康熙着急要命人建郑家庄的王园,若是康熙传位,新皇登基,无论新皇是哪一位阿哥,二阿哥都不适合继续住在宫中,必须得挪出来。这也愈加证明了康熙心中属意的继承人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二阿哥。
“行,朕知道了!”宝镜的言语之中又恢复了底气,信心满满,似乎什么和尚道士它都不再放在眼里了。
此后,石咏往往一连数日都留在昌平郑家庄监督王园的修建。他的任务,是保证郑家庄里那几处秘密“设施”能够妥当建成。其余外面的房舍殿宇,各种家居装饰,自有营造司的官员们负责,他不用亲自过问。
待到十一月底,那几处秘密设施已经先行修筑完成。石咏一一验收无误之后,请十六阿哥过来亲自眼看。十六阿哥也不敢怠慢,亲自看过之后,与石咏一道跑了一趟畅春园,向康熙皇帝禀报。
好容易十六阿哥禀报完,带着笑容出门,舒了口气向石咏道:“这工期赶得可真好,这下子腊月里咱们可以好生松快松快了!”
石咏已经不着家一个多月,听到上司这样说,也暗自高兴。于是两人一道骑马回京,将将疾奔至西直门的时候,一直奔在前头的十六阿哥突然勒马,道:“这谁呀,这么大阵仗?”
石咏也跟着一勒马,果然见西直门外,不少人正候着。石咏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见到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等人,带同兵部尚书白潢,吏部尚书马齐等,都候在门口。
这副出迎的架势,大约就差在这“皇家御道”上铺一幅红地毯列队欢迎了。
十六阿哥是个聪明人,见了这等情形,登时给石咏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嘻嘻地打马上前,自个儿来到诚亲王等人面前,跳下来问道:“哥哥们在这儿列队相迎,是在迎着哪位呀?”
石咏则趁诸人都不在意,悄悄地溜到西直门一侧,缩在人群后面,捡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默默等候。
前头十六阿哥自是与诸位哥哥和大人们嬉笑连连,不时高声冒出一句:“原来是年羹尧年大人回京啊!难得,几位哥哥竟都来这儿相迎!”
“对了,年羹尧大人的兄长,年希尧大人,与弟弟一直有同僚之谊,说不得,弟弟也来凑个热闹,与几位哥哥和众位大人们一起迎迎这位。”
十六阿哥这话说得非常响亮,石咏在后面听得直想笑,知道他是在变着法儿提点自己,惹了这么多人聚在此处等候迎接的,是年羹尧。这样间接说明了,为什么诚亲王等人都到了,雍亲王却没有出面的缘故,少时年羹尧指定是要去雍亲王府的。
可是一想到年羹尧进京,石咏又有点儿笑不出来。
在他看来,年羹尧真是一位人物。单凭他此前迅速出手,平息青海郭罗克的叛乱一事来看,此人有勇有谋,是个优秀的军事家。再想到此人从前是个书生出身,也是一路科举考上来,取中的进士,石咏便更生一番钦佩:是个文武全才之人。
只不过对方越是这般文武全才的俊杰,他就越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算计石家。大约是以前未居显位的时候顺手就设了个局?还是真如十六阿哥所言,四处都下一点注,待局势明朗了再决定用那枚棋子?
他这么想着,远处只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传来。听得出不止一骑,可是这马蹄子踏在柏油路面上的声音,就如有个人在指挥一般,齐刷刷的,听不出半点错了步子的杂音。
这种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果然带给西直门跟前等待的皇子与官员以不小的震撼。诚亲王等人面上更显热切——只不过,这马蹄声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这令城门前候着的人,心情渐渐由热切转为紧张。
眼看那疾奔而来的马队转眼便奔至众人眼前,忽然有人高声呼哨,众人一起勒缰,所有坐骑同时停下,无人多迈一步。一群健马被骑手们紧紧勒住缰,口鼻里喷着粗气,马蹄不断地敲打着坚硬而平整的柏油路面,偏就是前行不得。
正在这时,居中一骑稍松马缰,悠哉悠哉地来到候在西直门口的众人面前。
诚亲王刚露出笑脸,可后来他还是矜持了一把,毕竟自己是亲王之尊,亲自出迎已经是给脸,若是再凑上前,他背后这些人没准都要暗暗骂他不要脸了。
岂料马上的人依旧未下马,倒是来人身后有一名亲兵,从马背上跳下来,迅速奔到当先这一骑身边,瞬间跪倒,伏在坐骑一旁。
马上这人终于一动,翻身下马,踏着那名亲兵的脊背,硬生生将人当了马凳,踩着下了马,来到候着的众人面前,带着少许矜持,看似谨慎地向诚亲王等人行礼:
“下官年羹尧,见过王爷、贝勒爷、贝子爷……见过诸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