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从头到尾将这桩事情偷听了去,实在是没想到,这古鼎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曲折。他登时替赵家感到不妙。
石咏也记不起是曹公笔下哪里写过,冷子兴曾经因为古董生意吃了官司,因此上贾府去找岳父母求情。岳母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着只管求求主子就完了。1
所以冷子兴说他在顺天府有人,并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有人。
而且听冷子兴的口气,将“孝道”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阻止赵龄石将事情的真相往外说,石咏总觉得冷子兴除了那三千两银子之外,还另有图谋,想叫赵家吃个哑巴亏。
说起来,这联合外人,算计自己老爹的赵龄石,才真正是那个最黑心兼最愚蠢的。
一想到此处,石咏不免替那位赵老爷子感到忧心。此前他见过赵德裕一面,看得出那人极爱金石,甚至和石咏自己的脾性有一点儿像,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容不得半点模棱两口。所以遇上了“赝鼎”这事儿,赵老爷子才会如此坚持。
可是如今,这早已不仅仅是“赝鼎”的事儿了。
石咏在山西会馆里问了问赵老爷子的去向,得到的答案都是去顺天府了。
他壮起胆子,往顺天府跑了一趟,正在门外转悠,却被门口守着的差役给轰了出来。
“你说‘周鼎’的那件案子呀!”倒是有个早先在山西会馆见过石咏的差役头儿,猜到他的来意,“老爷正在问,没那么快出结果,总得有个几天。不相干的人先回去等着去。”
石咏在顺天府门前,无由而入,心里又惦着石喻下学的时候快要到了,没办法,只能回椿树胡同接了弟弟,自行回家。
石大娘问起添妆礼的事,石咏只说再等等,等两天没准儿有更好的。
石大娘想想也是不用着急,当下便不再催。
第二天,石咏将弟弟往学堂里一送,再从椿树胡同里出来,转到琉璃厂大街上的时候,便觉得不妙:
——出事儿了!
只见山西会馆跟前围得人山人海,却听里面一声大喊:“顺天府差役办案,闲杂人等,立即避让。”
人群循声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几名顺天府的差役从山西会馆里走出来,头几人或扛或拎,抄了几口箱子出来。最后一名为首的差役,竟是手中捏着几张银票模样的纸张,从山西会馆里走出来。
跟着这几名差役一起出来的赵老爷子赵德裕,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大声质问:“我是原告,是苦主,你们怎么竟罚没我的财产?”
“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因何竟会出这样的事?”赵德裕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是真的。
顺天府,不仅未判冷子兴返还赵德裕那只鼎的定金,更加判了赵德裕还给冷子兴三千两“赔偿”。顺天府这帮如狼似虎的差役过来“抄没”罚金,自然是看到好的就顺手牵羊。这一下,赵家何止又损失了三千两,只怕一早备下准备购入这只“周鼎”的钱,已经全都没了。
“府尹老爷就是这样判的,我们只管听命行事!”
为首的差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边说还边将一张小面额的银票直接塞进袖子里。
赵老爷子看了,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高声道:“这……这欺人太甚,我……我要叩阍,我要告御状……”
那差役转过身,冲赵老爷子拱拱手,笑笑说:“这位爷,您这还是先想想清楚吧。越诉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杖五十,您觉得您受得住这五十杖再说其他吧!”
他还笑笑:“我这也是为您好,反正您不管怎么告,都告不着我身上!”
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李庆儿一拉石喻的手,说:“我早起去树上摸了几只鸟蛋,都埋在灶膛的膛灰里头,现在估摸着烫熟了,走,带你去尝尝去!”
石喻听说,也觉得新鲜,当下就随着庆儿往李家过去。
村民之中也有人稀罕石咏的,当下就有人拉着陈姥姥悄声问:“这是哪家的小伙儿,说亲了没?”
“人家在旗!”陈姥姥半句废话不多说,没戏。
旗民不婚,旁人听说,立刻再也不问了。
陈姥姥则带着她女婿李大牛来见石咏:“咏哥儿,没想到,竟是你带着喻哥儿一起来的。”
李大牛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说话声特别响,一开口就将石咏吓了一跳:“人家哥儿这都成丁了,可不是到了当家做主的时候?”
的确,前两天石咏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有了差事就可以往正白旗佐领那里去领禄米丁银去了。只是他前阵子忙着金盘和香囊的事儿,还没顾得上去办手续。
闲话不多说,一时李大牛先带了石咏去见里长。石咏向里长问了问这附近的地价,又问了南面华家屯的事儿。里长只说:“只听说皇上给皇子阿哥赐园子,所以征了不少地。只是这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咱们头上呢!”
这里长的表情,又是期待,又是惴惴。若是树村这边也修园子,迁走的村民多少能分得点儿补偿,然而他们也听说了华家屯附近前些日子里有不少强征强买之事,回头要真落在树村头上,到底是福是祸还是两说。
然而石咏却知道最后这好运气到底没落在树村头上。他问过里长,知道村里东西两端已经垦出了大几十亩良田。在熟田之外的荒地,现在可以买了去垦荒。只是荒地现下也不便宜,要五两银子一亩,而北面的荒山则更便宜点儿,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亩。
他们在里长家正说着话的时候,就来了一人,见到石咏,大约觉得石咏身上穿着的衣料寻常,年纪又轻,当下就有些不屑,旁若无人地越过了,径自去寻里长说话。
可是一听里长说起,石咏是李家所佃之地的主家,对方立即反应过来石咏的身份,知道他是个在旗的,那脸色登时就变了,满脸堆着笑,与石咏打招呼,亲切得像是处了十年的对门邻居。
石咏不想理他,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问清对方姓王,就不再说话了。
随后石咏央了李大牛带他去村落两边看看荒地和荒山。
一路上,石咏问了问李大牛家里的情形,知道李大牛今年三十四岁,膝下却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他的长子已经满了十六,次子也即将成丁,将将也快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
如今李家唯一的生计来源,就是佃了石家的几亩地种着。石家厚道,要的地租少,可饶是如此,李家也只是将将糊口而已,经济压力很大。所以听说石家想要买地,李家非常期待。
他们先转去了村西头。李大牛给石咏指点看了几处容易开垦的荒地位置。
石咏见这里虽然是没有垦过的荒地,但是总体地势平坦,容易开垦。就像李大牛说的,秋收之后一鼓作气,再忙上两天,就能将地平出来,第二年开春,犁一犁就能播种先种一茬什么了。
然而石咏的考虑却是,地势平坦,不止容易开垦,自然也容易驻扎行辕营房。如果他记得不错,将来八旗出城驻防,树村东驻扎的是正白旗,树村西则是镶黄旗。如果此时买地,就得买在树村东。将来若是这地被征了去,凭他是正白旗在旗的身份,即便有纠纷,也有办法斡旋一下。
可偏偏未开垦的荒地都在村西。
石咏心里有些犹豫不决,便央了李大牛去带他看看村北的荒山。
两人刚到村北口,已经见到弟弟石喻和李家幼子庆儿两个,齐齐从山坡上冲下来。
石喻见到大哥,双眼一亮,大叫一声:“哥哥!”扑过来,拉着哥哥往山坡上直奔。很明显,在此之前,石喻已经和庆儿在这儿玩了好一阵了。
石咏被弟弟拖着,奔上一座小土坡,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只见土坡背后是丘陵起伏,土坡正下方,有一方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个浅塘,浅塘的另一端,山泉水沿着山间溪涧向东面流去。
眼下刚刚有些秋意,山间兀自郁郁葱葱。说来也奇,这里泉眼附近,山坳里背风处生了一大片野生毛竹,而向阳的山坡上则长了不少野桃。毛竹在北方山野之间很不常见,这里生了一大丛,倒也出奇。另外据李大牛说起,这里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山桃花,别提多美了。
石咏站在山坡上,一阵清风袭过,顿时觉得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