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哥儿,永顺胡同那里,只怕如今日子难过的。你若是能寻个什么由头,去走动走动,问个安。”石大娘吩咐石咏。
“是,娘!”石咏应下,“只是,寻什么由头好呢?”
娘儿俩一起犯了愁:两家多年不走动,空口白牙地,贸然上门也不大好。
“罢了,等年节的时候,娘再想个由头,过去永顺胡同那边看看吧!”石大娘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石咏收到了贾琏送来的帖子,他过二十岁生日,寿宴之外,又私下邀了几位相熟的好友与亲眷,在前门一家酒家里吃酒,特地也请石咏过去。
送帖子过来的是个小厮,叫做兴儿的,再三向石咏相请:“我们二爷说了,务必请石爷赏脸。贺礼什么的,都是不必的,二爷不兴这些个虚礼儿。”
石咏见贾琏盛情相邀,又多方为他考虑,自然不好推却,点头应了,说是到时必去的。他又揣了点儿钱,去琉璃厂淘换了一只西洋舶来的鼻烟壶。那只鼻烟壶完好,只是金属壶盖有些旧了,卖家要价不高。
石咏将鼻烟壶带回来,将金属壶盖重新打磨之后,又细细上了一层金漆,鼻烟壶看起来立即光鲜了十分,用个锦盒一装,立即拿得出手了。
这天他按时辰赶到了前门那家酒楼,报了贾琏的名字,小儿当即带他去了楼上的雅间,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坐了七八人,连唱曲的姐儿与唱戏的伶人,都已经到了。
石咏奉上贺礼,然后又向贾琏郑重拜了寿,这才准备入座。
他一回头,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多有些不同,又见在座诸人,都是锦袍玉带、美服华冠的打扮,唯独他只是一身布衣而已,因此与座之人看他的眼光,也多带了些吃惊与打量。
石咏一愣,正琢磨这席上的座次,却被贾琏一拉,拉到身边位置上坐了。
“诸位切莫以衣冠看人,我这位石兄弟,年纪虽轻,可是个能摆弄金石古玩的行家!”
贾琏说着向石咏飞个眼神,拍拍他的肩,又介绍起与座诸人。
贾琏这日请的,大多是他贾家的兄弟与亲眷。头一个就是他荣府二房的堂兄弟宝玉。
石咏忙不迭地起身,与这鼎鼎大名的贾宝玉见礼,心中同时暗暗地道:“果然是一副好皮囊!”
此时的宝玉,不过九岁十岁的模样,身量还未长成,但是生得唇红齿白,眉眼俊俏。石咏与他见过礼,心里暗想,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接触在酒楼里吃酒听曲儿,是不是不大好。
说话间,石咏却觉得宝玉对自己原本不怎么在意,倒是一团心思,都放在另一头那名叫做“离官”的戏子身上。那名离官据说是唱小旦的,在一副俊秀面孔之外,更加有些娇羞腼腆的女儿之态。宝玉便有些心神不属,总是偷眼向离官那边瞧过去,神情之间有些若有所失。
宝玉身旁一名少年便推推他,低声唤一句:“宝叔……”
宝玉这才省过来,不失礼貌地冲石咏点点头,神色之间淡淡地,就此坐下。
石咏知道宝玉看不起这世间的“须眉浊物”,自己当然就在其列。只但凡这宝玉格外欣赏,又出身寒微的人物,如秦钟、蒋玉菡之流,莫不是以颜值取胜,而且是让宝玉一见便心服的。
——这样直截了当地以貌取人?石咏弄不懂宝玉到底是什么心思,当下也不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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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就是庆儿的姐姐,不过十来岁年纪,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突然说到自己身上。小姑娘一时涨红了脸就要避开,却发现没人顾得上她,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石咏往下说呢。
“……你们觉得,再佃上三四亩薄田,努力耕种了,日子会比现在更好么?”
李家上下,竟都被石咏这个“呆子”给问住了。
以李家现在的情形,多垦上三四亩薄田,头两年肯定非常辛苦,刨去丁银和地租,得到手的也有限。喜儿姑娘的嫁妆还不急,大郎二郎的亲事却也等不了太久。李家人一下子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除了从土里刨食儿,也不会别的。
只听石咏叹了口气,说:“如今南边华家屯在修园子。这边荒山里却生了这么多毛竹,不用白不用啊!”
他说起毛竹,李大牛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拍大腿,说:“挑竿!”
李大牛说的“挑竿”,就是建筑时用的脚手架,多以竹木扎成,三到五年生的毛竹粗细和韧度都合适,是做挑竿得用的材料。这里离华家屯这么近,将毛竹伐了运过去,成本很低,很容易就能赚一笔。
而且这毛竹一旦成林,只要不要一次性伐光,让竹子边采边长,规划好了,就能年年都有出产。
“李叔,你还和我说着山上没出产,除了这毛竹以外,山里的野菜、瓜果、药材,只要细心找一找,遍地都是出产!”石咏心想,只不过出产的不是粮食罢了。
李大牛听了心存犹豫,李家的妇人们,陈姥姥和李陈氏,已经相视而笑,该是已经有些主意了。
“除了山上的出产之外,还可以散养家禽,白天圈一小块地,让鸡鸭之类,在山里自己觅食,晚上再关回棚子里,这样养出来的家禽,肉质鲜,还不容易得病。”
这下连李家大郎二郎他们都听懂了,李大牛反而还在摸着后脑犹豫:“可是养这么多鸡鸭,我们一共就这么几口人,哪里吃得了这么些!”
这下子李家人全笑起来,都在笑这李大牛一根筋,脑子转不过弯来。
“爹,华家屯新来了那么些修园子的人,难道还吃不了咱家养的鸡鸭?”喜儿捂着嘴直笑,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大牛立刻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嘿嘿地傻笑着,却越笑越是畅快。
石咏不是个擅长经营的人,脑子也不算特别活络,可毕竟拥有现代人看事物的角度,更容易跳出旧有的框框。
他知道以后树村这附近,修园子的修园子,驻扎的驻扎,以后李家的生计指定要慢慢从耕田种地往副业方向发展。等到这附近住的人多了,李家无论是种瓜果还是养家禽,都有销路的,反倒是一味种田没什么太大指望。况且这里的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征去了,无人开垦的荒山却会好些。
买下这荒山,石咏不仅是为了自家,也是为了李家,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约就是这么着吧!
“李叔,我买了地之后,大约还剩个半吊钱,尽都交给你,你先看着,明年开春,添上点儿种鸡种鸭、苗木种子什么的,你们来定!”石咏伸出双臂,抱着后颈,对李大牛说:“荒山头一年,我家不收地租,但是从第二年起,我家每亩收半吊钱。”
十九亩就是近十两银子,这每亩的地租快赶上早先那几亩薄田了。
可是李家人早已将算盘拨拉开了,如今市面上鸡鸭多少钱,瓜果多少钱,山货多少钱……李大牛是个老成的,犹犹豫豫地没敢应。旁边李陈氏已经在推他:“当家的,快应了!这便宜,是咏哥儿送到门上的!”
石咏笑笑:“不用那么快应,等明年这时候,你们再应也不迟!”
他笑望着饭桌上希望满满的李家人,心里还有好些话都还未说出口。
只要肯努力,你们以后的日子铁定过得不错,石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