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安佳氏掺合人家党争,他还真不信。但听安佳氏说到十三福晋和弟妹齐佳氏头上,穆尔泰倒起了些怀疑,那两位一直在京中,走动频,联系得又紧密。尤其是听闻十三阿哥近日在御前的时候多了起来,穆尔泰难免会想到这两位身上,觉得康熙皇帝暗地里指责的乃是这两位女眷。
“对了,忘了与老爷说,早先英姐儿在七姑奶奶府上住了好一阵,从入秋那会儿快要住到年底才回来的。”安佳氏随口暗示,“英姐儿从那府回来自后,就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穆尔泰一咬牙:“什么话?”
“就是觉得老爷给她寻摸的婚事不好啊!”安佳氏嘴一扁,露出几分委屈,“也不晓得是不是七姑奶奶那边为她相中了什么更好的亲事。”
穆尔泰立即又轴起来了,伸指节敲着桌面说,“这事儿由不得她,我才是她正经的亲爹。别因为从小就在旁人府上养着,就连自己爹是谁都不认得了。儿女亲事,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单看看,这世上,还有谁能给她的婚事做主。府里老太太行吗?她姑父姑母行吗?叔叔婶婶行吗?……都不行,姐儿的亲事,谁也越不过我去!我是她阿玛,我生的她!”
“难道我会盼着她不好么?”穆尔泰说到激动处,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虽然穆尔泰前妻所出的两个姐儿没有一向跟着他住住广东任上,但是他对这两个女儿的关怀,从来就没有少过分毫。所以这回英姐儿“拒绝”他费尽心思给她精挑细选的归宿,令穆尔泰很受伤。
正说着,府里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德明与十六阿哥一起过来拜访穆尔泰。
穆尔泰当即一转身,说:“由不得她,我今儿就将这事儿给敲定了去。”说着他一提袍角,转身就出门。
安佳氏在穆尔泰背后轻轻舒一口气,心中只道:且管不了那么些,糟心的事儿,能了结一桩是一桩。
德明与十六阿哥一起过来,白柱正在花厅相陪。
穆尔泰听说德明过来,急急匆匆地寻出去,他此前隐隐约约向德明透露过两家结亲的意思,但还未敲定。此刻穆尔泰着急要在离京回广东任上之前,将英姐儿的亲事也定下,所以他有很多话要与德明单独交代。
可是和十六阿哥过来是几个意思?
穆尔泰一头雾水,走到花厅上,见几人正相谈甚欢。穆尔泰赶紧与十六阿哥见礼,十六阿哥便只嘻嘻笑着望着德明。
只见德明冲穆尔泰一拱手,微笑道:“世叔,好教世叔得知,今儿侄儿与十六爷联袂前来,乃是想给贵府保个大媒!”
穆尔泰心里一跳,心想:这乱了套了。他本来想说德明做自己女婿的,怎么德明反倒替旁人做起媒来了呢?
这究竟是谁要给谁做媒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圣人说过的话,”康熙皇帝精神不算太好,不想花心思与穆尔泰多啰嗦,只随口说,“你立身算是正的,自从入仕以来,没被抓过什么大毛病,可是你想想看,若论齐家——”
老皇帝陡然想到他自己齐家齐得也不怎么样,底下这十几个儿子斗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一时心里郁闷无比,忍不住大咳了几声,涨红了脸。魏珠在一旁担心地跨上一步,低声问:“皇上——”
“不妨事!”老皇帝终于稳定住情绪,寒声道,“穆尔泰,朕一直盼着你自行厘清兆佳氏族中的纠纷,可是到现在也不见动静。朕倒要问你,当年马尔汉究竟是怎么待的你,他是拿定了主意要你承嗣当亲儿子了,还是把你当亲侄儿,代你父尽养育之责。”
一想起老尚书当年的养育之恩,穆尔泰心内一阵唏嘘,俯首道:“先伯父养育大恩,微臣粉身亦难报……”
他这时候已经心里雪亮,完全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康熙在不满,不满兆佳氏原本轻轻松松完全可以厘清的事儿,竟然拖到了现在。
归根究底,承嗣之事,其实还是该看马尔汉当年如何想,马尔汉原本有意令穆尔泰转回本宗,不该因为老人家突然过世,就可以忽视甚至扭曲他人昔日的意愿。
穆尔泰忍不住暗暗怪起安佳氏,心想那不过是妇人之见,一时贪念,如今让他这般在火上烤。可是一转念,穆尔泰又想,那都是他自己耳根子软,心意不坚定,又能怪得谁来?
“启禀皇上,臣知错了!”穆尔泰万分诚恳地说。
“真的知错了?”康熙淡淡地问。
“真的知错了!”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有什么东西在康熙手边的炕桌上重重一拍,穆尔泰吓得身子一震,却不敢抬起头来。
“回去好好管束管束你们家的女眷,别没事儿瞎掺和旁人家的事儿,被人当刀子使了还不知道,兀自在哪儿洋洋得意。”康熙怒道。
康熙自以为说得很明白,“旁人家的事儿”,便是指他天家的事儿,天家几个儿子互相争斗,倒也罢了,可为什么穆尔泰家还会有个蠢货在那里推波助澜,暗中帮忙?
穆尔泰一头雾水,可是也实在是不敢不应,当即道:“臣知错了!”不放心,又补一句,“真的知错了!”
——他知道什么呀?!
康熙却对穆尔泰的态度满意了。毕竟穆尔泰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在广东任上有几件功绩,还是挺合康熙心意的,知道这人“治国”的本事比“齐家”来得强。
“买玻璃的事儿,朕知道了,朕代十六阿哥承你的情。你在广东确实做了几件实事,海贸上头还有好些事儿,在你回广东之前,十六阿哥与雍亲王都想与你好好谈谈!这次在京里留几日,然后好好回你广东任上去!”
这是——将他的外任延了一任?不调入京了?
穆尔泰一时不知是喜是愁,感情他这不能“齐家”的问题,的确是拖了他的后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