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佳氏对如玉的说法则嗤之以鼻,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穆尔泰与她一起敲定的事情,如英再怎么蹦跶,都没有用。
“男人们那,总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安佳氏回想起穆尔泰的话,见穆尔泰替德明百般开脱,说什么德明前妻之死是“另有隐情”,可是她已经特地命人打听了,明明德明前妻就是被丈夫误伤致死的。这天下的男人打老婆,打了一回,便能打第二回,打了一个,就能打第二个。安佳氏绝不相信德明是个善茬儿。
所以她才铁了心要把英姐儿嫁给德明。不为别的,就是想与英姐儿过不去。
据说将来德明要放外任,英姐儿一嫁过去,就立即出京,这天高地远的,任何消息都传不回本家来,回头她再给安上几个闷葫芦似的丫鬟与婆子……
安佳氏伸手将穆尔泰的官袍叠好,他平日随身的那些小东西,荷包、扇套、扳指套、鼻烟壶袋儿,也一一归置整齐。她凝神想着,等到将两个姐儿嫁出去,这边承嗣的事儿有了着落,她就要一门心思忙两个儿子的前程。
算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争嗣是、嫁女是,甚至连让她后悔不已的偷换矾书的案子,也不过是为了区区两千两银子——为了儿子,她能攒一点,是一点。
安佳氏疲惫地伸手揉揉眉心,为了之前的错失,她已经逼不得已,被迫继续犯下一桩又一桩的罪恶来掩盖,在丈夫面前搬弄口舌是,毫不留情地将金嬷嬷除去也是……
一想到这里,安佳氏心里更加不安了。金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小一直看着她长大的,但是她为了不落把柄在旁人手中,下狠手除去了最亲近的人,安佳氏一想到这儿,两行眼泪扑扑簌簌地便往下落。
忽然,在泪眼朦胧中,安佳氏陡然见到了金嬷嬷的影子,她骇得一把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免得自己狂呼出声。
“夫人、夫人……莫不是魇住了?”
有小丫头进来,一起摇醒了安佳氏。安佳氏马上接道:“不,不是,是她来找我了……”
抬头见到了身边惊恐万状的小丫头们,安佳氏勉强定了定神,眨了眨眼,这才说:“没,没什么,就是我自己魇住了……”
她伸手捏着眉心,感觉得到冷汗正从额头一点点渗出来,一颗心还在突突地跳,手足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知道,做过亏心事的人,都这样……
如玉对与要嫁哲彦这件事,既无奈又遗憾,毕竟哲彦比她们姐妹大不了多少,彼此极为熟悉,要她能看得上哲彦……也有点儿难。
可是她更怕嫁到卜勒察氏做填房啊——尤其看到小姨继母不费吹灰之力,便让父亲穆尔泰打定主意。如玉很清楚父亲的脾气,知道自己左右不了父亲的决定,便顺了父母双亲的意思,准备嫁给哲彦。
就算是看不上哲彦,如玉心想,那个男人,她至少拿捏得住。
如玉也好心过,劝过如英,可是如英却似完全听不进她的话。再说了,父母之命摆在那里,如玉想,如英又能有什么法子?这还不都是命中注定的,如英就算是看过再多的话本子,听过再多的戏文,知道世上存在“有情的终成了眷属”这等事儿,又能如何,能改变她的命么?
想到这儿,如玉便不管妹妹了。她与哲彦的事儿定得很快,如今已在预备放定。女儿家出嫁时要用的针线衣饰很多,她得赶紧为自己准备起来,于是如玉便安心备嫁。
这天她在屋子里做针线,只听见窗外几个小丫头唧唧喳喳的在说着什么。如玉嫌烦,大踏步走过去关窗,却只听望晴那小丫头嗓门最大。
“听说咱们家的七姑奶奶认下了个义女。”有人问望晴,“你前阵子不是跟着英小姐在金鱼胡同服侍来着的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被七姑奶奶认下了,是不是就算是皇家的格格,以后要嫁到蒙古去啊!”
望晴嘻嘻笑道:“是的,不过也不算是认下了做皇家的格格,就是七姑奶奶感激她曾经出过力,认她做义女,抬了籍,以后帮衬帮衬,给她寻个好人家。”
“听说是戏班子里唱戏的,是么?”
这一声问出来,如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也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戏班子里唱戏的小戏子?……如玉耳边便回响着当日在清虚观里的人语声,继母指着个妆扮上的伶人,说,倒像是我们两个姐儿的模样。
她想起来了,那是个与她们姐妹长相肖似的伶人。
对了,出事那天她是从头至尾没有再见过那个伶人,只不过那时清虚观里太乱,没人顾得上罢了。
如果,被她一直反锁关在屋子里的妹妹,中途换了别人,妹妹离开清虚观,而那伶人则一直留在屋子里装样,那是不是就能解释一切:那桩针对姑母的奸计并未得逞;最后姑母一见到屋子里的“如英”,便惊呼一声,随即径直用斗篷将人兜住,并亲自送至姑母的车驾上……
“原来是……曾经出过力啊,”如玉喃喃地道,她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真的是妹妹,是妹妹阻止了那封矾书么?
穆尔泰身为地方大员,见驾见过无数次,然而这一次,他却无比惶恐,跪在康熙皇帝面前。
“穆尔泰,你可知朕究竟不满你什么么?”康熙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穆尔泰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乾清宫小书房的地面上,他却只能颤声回答:“臣……臣愚钝,请皇上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