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不敢接茬,心想这话若是让十六阿哥听见,指不定如何跳脚呢。
一时十三阿哥就已经将石咏带到十三福晋那里。十三福晋以前见过石咏一面,这时再见,觉得当年的稚气少年如今已经出落得稳重得多了,当即受了他的礼,开口道:“好孩子,这次在清虚观,真是多亏了你。”
石咏连说不敢当,只说他并未做什么特别的,功劳该都是旁人的才是。
十三福晋当即给十三阿哥使个眼色,十三阿哥便开口:“茂行,说来你是二嫂的侄儿,与我们家也不是外人。我们两位也是你正经长辈,因此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石咏赶紧洗耳恭听。
“但是丑话得说在前面,”十三福晋则唱起了白脸,“我们并不是英姐儿的爹娘,无法越过她的父母替她做主。但因这清虚观的事儿,你着实帮了我们良多。若不能为你们盘算一二,十三爷与我,实在愧为你们两人的长辈。”
“你和英姐儿私下见面,又一路并骑同行,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无论是谁,哪怕亲如你的母弟亲人,也是一样。世人不会苛责你,但是却会责难英姐儿不守规矩妇道……咏哥儿,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么?”
十三福晋语重心长,教育石咏一番。
石咏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并且赌咒发誓绝不让旁人知道。而且他迄今为止,一直身体力行,从未在人前将此事稍许透露一二……当然了,红娘是个例外,然而他有把握,红娘是决计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好了,福晋!茂行是个懂事的。”十三阿哥脸上则是淡淡的笑意,明显是□□脸的。
“那好,”十三福晋接到了丈夫的暗示,当即转脸望着石咏,“你也见过英姐儿了,若是我们夫妇出面,撮合你们两人的亲事,你……你怎么想?”
石咏登时呆了。
——这就是东风啊!
他还能怎么想,求之不得呗。
只是,等等……好像还有哪里不大对。
石咏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十三福晋:“福晋,若只因为英小姐见过我一面,又因为我顺路捎了她一段,她就一定得嫁我,这事儿对她来说,很是不公平。”
十三福晋惊讶地抬眼,望着石咏,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真心话。
她忍不住转过头,偷眼看了看十三阿哥,只见丈夫正努力忍着笑别过头去。十三福晋登时无奈了,心想这个孩子实在是较真得可笑,然而细听他的话,却有些道理,她身为女子,能感同身受。
“福晋,我有一句话,想当面对英小姐说。”石咏说得又认真又固执,“不知可不可以。”
十三福晋板着脸盯着石咏,半晌方道:“你说吧,我们爷和我会代你转告。”
石咏心内叹了口气,又想了想,方才开口:“这件事,我希望英小姐能自己做一回主。”
在场的旁人都很吃惊:自己做主?
“在我眼中,英小姐自是人品才貌无可挑剔。”
“然而我却盼着英小姐不需为了遵循父母之命而成婚,也不须为了外头会有风言风语而成婚,更不是因为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她便也不得不找个人嫁了。我盼着她能为了自己去做一回抉择,嫁个她觉得合适的人。”
即便这个人,不是他,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理应有权选择与谁共度一生。”
石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十三福晋惊白了脸,十三阿哥在一旁,至此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而是严肃地皱起眉头,盯着石咏。
他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以至于颇为开明的十三阿哥一时也无法接受。
这时候,十三福晋身边的一扇帘子突然无风自动,帘后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少女声音轻轻开口唤道:“姑母!”
十三阿哥走进外书房,见到石咏正立在那只玻璃匣子里,望着里面的虎符,忍不住笑道:“怎么,茂行也认得这一件古物儿?”
石咏赶紧行礼,被十三阿哥拦住了。石咏便指着那只玻璃匣子里的虎符说:“这一件……像是,上回造办处修起的玉器。”
他不大好意思直说是自己修的,却被十三阿哥一眼看破,当即笑道:“我说呢,修得这样天衣无缝,原来是茂行的手笔。”他丝毫不讳言这是御赐之物,“皇上将这一件赐了给我——”
石咏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恭贺十三阿哥,他心中还有些疑惑,最近他一直在内务府府署忙碌,可也从未听说过,康熙皇帝已经确定了西北领兵的人选啊?
正想着,十三阿哥已经拉他坐下,笑着对他说:“茂行,说来这件事我还需好好谢你。”
“你可知道你护送英姐儿从清虚观回京城,是送了一件什么东西?”十三阿哥望向石咏,眼里一片温煦。
石咏还真的一直不知道,登时摇了摇头。
“你听说过五十四年那桩‘矾书案’么?”
石咏当然听说过,略略一想,惊讶地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所以,英小姐……英小姐带回城的,是一封……矾书?”
十三阿哥忍不住微笑,点点头,笑容里却带着点儿凄凉,说:“是的,一封矾书,与二哥当年那一封如出一辙,请正红旗都统楚则转交多罗贝勒满都护,请那两位代为出面,保举我为领兵之将……”
“我其实并不认得楚则,至于为什么托楚则传递,大约只是因为福晋与楚则夫人相厚罢了。”
石咏听着,登时涨红了脸,心中涌起一阵愤然,一阵不平。
十三阿哥若真有领兵之心,当日接到策旺阿拉布坦出兵进藏的消息,就早已请雍亲王出面保举,又何至于要拐弯抹角地递什么矾书?须知十三阿哥与当初二阿哥的情形不同,十三阿哥有人身自由,他又没被圈着。
石咏从来没觉得如此愤懑,一双手在桌面下已经握紧了拳,只说:“这计谋太过拙劣,令人不齿……”
十三阿哥淡淡地续道:“计谋卑劣但有用。”
这一出完全仿冒当初的矾书案,看着拙劣,但若真成了,送到康熙皇帝那里,却是直接戳老皇帝的痛脚,不由得他不联想当年二阿哥那桩矾书案。且那书信写得言语狂妄,似乎领兵之位唾手可得,而且对上隐隐有不敬之意。十三阿哥可以想象,皇父若是从旁人手中接下这封矾书,会暴怒成如何样子。
“若是那天没有英姐儿机敏,没有你见义勇为,茂行,你现在可能已经见不到我了。”十三阿哥说话时也忍不住有些后怕。
石咏实在忍不住,直接问十三阿哥:“十三爷,这是什么人干的。”
那天夜里,大伯富达礼曾在永顺胡同暗示过石咏,然而石咏没有把握,当即开口问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却没有直接回答,他面色平静而坦然,似乎那一夜的悲痛与激愤已经渐渐被抚平,甚至神色间更多了些自信,自信不会再轻易输与旁人。他摇了摇头,话题一转,只说:“皇上辨清了我确实没有领兵之心,于是将这只虎符赐了给我。我这大约也算是因祸得福。”
石咏一怔:十三阿哥明言没有领军之心,所以,这虎符确实不是给西北领军的“大将军王”的。可若是如此,虎符的意义又是什么,那与右符能够完全契合的左符,此刻又在什么人手里?
这时,外头大管事在外递了话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
十三阿哥连忙将石咏一摁,说:“茂行且坐,我的话还未说完,请你在此稍候片刻。”说着,他与管事一道,匆匆出门,将石咏留在外书房内。
石咏枯坐片刻,见四下里实在无人,便起身来到那只玻璃匣子跟前,小声道:“虎二哥……”
“你这可都听见了吧!”虎符也小声地回应,两人仿佛在交流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就是这么到这里来的。”
也就是说,康熙发现了旁人以矾书嫁祸十三阿哥的真相,为了补偿这个儿子所受的委屈,所以将虎符赐给十三阿哥。
“所以你真的不是西北领军之人所持的虎符?”石咏再次确认。
“有了我,这一位爷的权势,与领着西北大军并无分别。”虎符得意洋洋地说。
石咏略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金鱼胡同向来门庭冷落,石咏与十三阿哥坐着说话能被外来求见的人打断,这着实是破天荒头一回。
“可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虎符?”石咏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不是手握西北重兵的大将军王,这又是何等样的力量与权柄。
“我是什么样的虎符,咏哥儿知道得还不清楚吗?”虎符故意逗逗石咏,见他实在是摸不清要领,这才小声解释,“全国上下,都有老皇帝的耳目。在江南,原本是三大织造,后来是江南通政司。总掣这些耳目的衙门,则是在京里,咏哥儿,我那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