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世最烦比自己年轻的武官当着自己大谈“道义”,想当初富达礼的父亲石文炳还在世时候,齐世就已经执掌了正红旗。听到这里,齐世当即冷笑道:“我还就不信了……”
他话还未说完,楼板上咯吱咯吱,已经有人上来。十三福晋惊讶一声,叫了句“母亲”,其余老尚书府的女眷们也坐不住,一起站起来道:“老太太!”
来人正是老尚书府的老太太,老尚书的遗孀喜塔腊氏。只见她手持一根黄杨木拐杖,大踏步来到齐世跟前,扬起头,觑着眼将齐世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问:“是你?是你命人围的这清虚观?是你命人搜我闺女的身?”
齐世见这老太太声量不高,说话声儿却中气很足,眼里全是不善,不敢大意,当下好言好语地解释:“老太太,下官这也是职责在身……”
“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喜塔腊氏老太太根本不听人解释,手中的黄杨木拐杖举起来就往齐世面前打过去。
“老尚书若还在世,非被你们这起子东西气死!”老太太一面挥杖,一面高声怒骂,“边疆动荡,你们一个个不想着为国尽忠,先尽着窝里斗,要先自己人斗到死……”
齐世见那拐杖打过来,晓得不好,赶紧要往后退,谁知道富达礼偏巧站在他身后,轻轻一挡,齐世就退不过去,一伸胳膊,黄杨木拐杖击在他胳膊上,齐世口中“嘶”的一声,登时痛得脸都白了。
喜塔腊氏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的姑奶奶,后来嫁了马尔汉,丈夫比她脾气更火爆,她这才收敛了些。可如今兆佳氏被人平白欺负到头上,老太太根骨里的血性一下子又被激了出来,当下不管不顾地挥了杖。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什么职责在身、什么搜查物证,统统都是借口,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看老尚书不在了,当她们阖府是软柿子来捏。
“再吃我一杖!”老太太咬紧牙,手中沉重的黄杨木杖又挥了出去。齐世刚要避开,不妨富达礼轻轻巧巧地在他身后一托,齐世竟又避不了,又吃了一记痛的,口中高声道:“富达礼,我跟你正白旗没完——”
富达礼在他背后道:“咦,我明白了!闹了半天,齐世大人还是在旗务上与正白旗过不去,却偏偏以什么搜查要紧物证做借口。这点我记下了,齐世大人,回头到了御前,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齐世“嘶”的一声,又被打了一记。喜塔腊氏老太太已经有些没力气了,黄杨杖落下来略轻了些。齐世却道:“富达礼,今日你还指着能轻易脱身么?”
两边既然说僵了动手,齐世便再不肯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外头的动静也渐渐传到戏楼这里,楼板下面白柱兴高采烈的声音响了起来:“都统大人,都统大人!”
齐世一怔,富达礼一喜。
“梁志国佐领来了,咱们正白旗在树村驻防的兵全来了!”
齐世完全懵了,这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城外驻防的正白旗怎么会在这时候赶来的?
富达礼立即出声,说:“告诉他们,决计不许惊扰观里的女眷……”
齐世心里稍松,知道富达礼行事一向谨慎本分,这件事,怕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有账直接在外头算清楚!”富达礼一声令下。
白柱兴奋不已,高声应道:“是!”心里乐了花,他被几个正红旗的旗丁“看管”了许久,这回总算能好好出出气了。
一场混战下来,梁志国与白柱进来求见都统富达礼,三言两语将战况报了。富达礼听了,略想了想,当即安排:“白柱带个五十人的小队,护送两府的大人孩子女眷一起回城。梁志国随我进宫陛见。”
梁志国有些吃惊,问富达礼说:“现在?”
他们这才刚将正红旗的人饱揍了一顿。
富达礼点点头,沉着一张面孔,格外认真地说:“就是这样,打人的人先告状。不仅要教正红旗皮肉吃苦,还要牢牢记住这一出,以后做梦都会吓醒,再也不敢上门惹事儿才好!”
清虚观内,齐世手下的正红旗旗丁将十三福晋赠与董鄂氏的所有物事全都翻出来,细细地查了一遍。那些织金所所制的荷包、香囊与宫花被毫不留情地从礼匣中取出来,随意扔在一旁,旗丁们抱着礼匣细看,就差找一柄钢锯,将这礼匣一口气锯开来看看了。
“启禀大人,没有!”
齐世眼一眯,没想到竟没找到。按说他接到的消息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才是啊!难道是他接到消息之后,这清虚观里,又生了什么变故。
他往女眷那头扫了一眼:此前听说过是在这清虚观里的亲戚女眷亲自安排,将东西放置妥当的。只是他所得的消息有限,不知道这女眷是何人。
然而安佳氏那头早已慌得不成,往后一缩,正撞在妯娌齐佳氏的肩膀上,将齐佳氏撞得生疼,又不敢嚷,只能自己揉揉,暗自嘀咕:怎么嫂子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齐世立在女眷这边的戏楼上,虽然很尴尬,但也很庆幸,还好他已经备了后手:早先他随着闺女一起过来的时候,“昔日”手下那些正红旗旗丁已经前后脚赶到,将清虚观前后都围住了,一个人都不教放出去。如此一来,这矾书就还在观中,若是他还能将这矾书找出来,虽然不能直接证明那封信就是十三阿哥命福晋递出去的,可也能证明他写过这样一封信,这盆脏水,泼在十三阿哥头上,便是妥妥的。
“这可对不住了!”齐世面无表情,“本官奉命所查之物,极为要紧,就算是会得罪各位,也一定要找出!”
他当即向前踏了一步:“实在是抱歉,即便男女有别,这件物证,本官也会命人一一查验。”
这话一出,戏楼上登时一片惊讶,举座皆惊,没想到齐世没有找到所谓的“物证”,竟然还指着在女眷们身上找到。
哪知道齐世自己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一来旁边富达礼在旁眼睁睁地盯着,若是不出意外,他在此间的一举一动富达礼将来定会一一向上禀报;二来他这打算惊扰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眷,在座的几乎全是诰命;若是他真的找不到那封“矾书”,之后正白旗两家铁定跟他没完没了。
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找。这件东西,若是真的在这清虚观里叫人毁去倒也罢了,最怕就是落回十三阿哥手里。
想到这里,齐世板着脸,说:“那位愿意出面,搜上一搜,先自证清白的?”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董鄂氏已经睁圆了眼,望着父亲,压根儿不敢相信。凭空被人搜身,找什么贼赃物证,乃是极其丢脸受辱之事,董鄂氏万万没想到父亲除了利用自己,跟到此处之外,竟然还拿她做自己“公正无私”的证明,要她头一个受辱。
“去寻几个道姑过来!”齐世吩咐,“另辟一间清净屋子,带人进去仔细查验。”
“父亲,”董鄂氏双膝一软,已经跪在齐世面前,不知该为自己,还是为十三福晋求情。
“且慢!”富达礼登时开口拦道,“齐世大人,我知道你通政司办差有自己的道理。可是须知此处有我家老太太在,有我忠勇伯府一家子的女眷在。就算是大人不惜以亲女作伐,也要找到这件‘物证’,可我能说我忠勇伯府就凭着皇上御赐的这‘忠勇’二字,断断不可受此侮辱么?”
齐世老奸巨猾,盯着富达礼看了半天,突然让了步,说:“看在与老伯爷昔年一场交情的份儿上,伯府女眷,请尽数坐到这边来。”他根本没答应不查忠勇伯府,但偏偏给人这种感觉,好像他会放富达礼一大家子一马似的。
那边富达礼夫人佟氏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起身去扶富察氏老太太,打算坐到一边去。岂料富达礼却轻喝一声:“且慢——”
“齐世大人不敢有辱忠勇伯府,难道就胆敢有辱皇上亲封太子太傅、先兵部尚书马尔汉大人的遗孀吗?”
富达礼接着将已经故世的老尚书又抬出来,他乃是一步一步,诱导齐世往自己的目的那里引。毕竟老尚书府亦属正白旗,白柱更是他的属官,他今日若真是让齐世辱了老尚书一家子,这都统,怕也很难有脸再做下去。
齐世见到富达礼又往前逼了一步,登时拉下了脸:“都统大人难道没见么,我连亲女的颜面都丝毫没有顾及,阁下还要如何?好!我可以应承,老尚书府的老太太那里,我自是恭敬着,然而余人……”
他说着,往女眷那里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兹事体大,本官没有任何可以徇私的理由!”
说到这儿,竟是与富达礼杠上了,从他的亲女儿这里开到,一定要将老尚书府上的人查个干净。
可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个坑,早有人事先挖好了,齐世过来,就是来往坑里填土的。否则他怎会一进来先搜十三福晋赠与董鄂氏的那些礼匣?明明是事先就得到了消息,若说是栽赃,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富达礼始终站在齐世跟前,将董鄂氏也一并挡在身后,扬着下巴,看着齐世。齐世老脸一沉,低声道:“都统大人,你这是一定要与我为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