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太,德明大人前头那一位夫人,说是得了急病病逝的,可老奴在广东的时候曾听说她是被德明大人……误杀而死的……”
金嬷嬷的声音里满是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儿说出来。
这一句,简直石破天惊,与这位能“误杀”发妻的男人相比,她们家那位“银样镴枪头”的表兄,简直算不得什么。
那边安佳氏却很沉着,悠悠地道:“所以我也在犹豫呢——”
如玉与如英对视一眼,听见隔壁在说,“我究竟将哪一个女儿嫁给德明好?”
安佳氏这话一说出口,如玉一震,却马上觉得如英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她马上也反手回握过去,知道只有她们两人齐心了,才能一起向旁人求援,一起对付这样黑透了心肠的继母。
那边却说得明白,“嬷嬷,你身为奴婢,在广东能打听到的大户人家阴私,我们老爷却未必就能听到的。以德明的才气与前程,再加上他年纪甚轻,元配身后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在老爷看来,未必不是一门好亲……”
如玉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小姨继母的确是个很有才的人,她的话语里天然有一种能说服旁人的力量,因为这个,家里老太太与她处得久了,就能信了她的邪,也因为这个,如玉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手心渐渐渗出冷汗,甚至无论妹妹怎么拉她,她很难再握住妹妹的手。
“其实姐姐的两个闺女我都喜欢,若是这世上有两个哲彦我就根本不用愁了。可是为什么两个姐儿总是与我过不去呢……”
这时候不知是谁的耳坠子碰在铜管上,只听“铮”的一声,非常清晰。那边两位一起惊动了,安佳氏的声音在问:“谁?”
如英与如玉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她们就这样,要与继母撕破脸了?
随即只听门口有叩门声,是十三福晋的贴身丫鬟,过来请安佳氏主仆一起过去听戏的。十三福晋这般提早来请安佳氏,是听说安佳氏很会点戏,因此特为请她来点几处热闹喜庆的,也算是回馈一下这次“请戏”的忠勇伯府富察氏老太太。
如英如玉两个极为紧张,如英刷地一下,将原先那幅揭下来的厚绒又覆了回去,将边缘在板壁上按了按,那幅厚绒便自粘在板壁上,墙壁里埋着的听管再也不见踪影。
姐妹两人装作如无其事一般,如英继续抱着迎枕装睡,而如玉则恨不得将那只迎枕抢过来,让自己也装一装。
好在脚步声渐渐远去,时不时传来阵阵说笑,听起来安佳氏心情甚好,这时是兴致勃勃地去点戏了。
笔尖沾上明矾水,随即落在白纸上,明矾水无色,但是洇湿了纸面,究竟还是能让人看清字迹。
执笔人当是颇具才气,笔走龙蛇,不过片刻,一幅矾书已经写就。
“爷,您这真是神了,这笔迹与金鱼胡同那位的简直一模一样,用笔的走势,下笔的力道,无一不像……”
“可以了!”执笔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手下的吹捧,随意吩咐,“等这‘矾书’干透了之后,该交给谁,心里有数么?”
对方答道:“清虚观那里已经在安排!”
执笔人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明儿个便是唯一的机会,到现在还在‘安排’……还能不能靠那么一点儿谱?”
“总之,这东西,明天要从十三福晋手里,教人眼睁睁地看着给递出去!”
忠勇伯府的老太太富察氏见过玉姐儿英姐儿,登时对喜塔腊氏笑道:“见了两个姐儿,真真是觉得这天底下的灵气儿都聚到姐姐家里去了,这般好模样,得一个都稀罕得不行,偏生你家还能得一模一样的两位,这还真……真可惜……”
富察氏望着两个姐儿,记起听庆德说过的,她的孙女儿就是因为眼前双姝在选秀期间没了祖父,才有幸点选入宫,指婚给弘春阿哥的。
就因为这个,富察氏才会真正觉得惋惜,这么好的姑娘,若不是因为时运不济,老尚书去的时候不巧,否则也不会……
富察氏老太太惋惜的神色一流露出来,场面气氛就有点儿失控,喜塔腊氏瞬间也记起对方的孙女最终指给了弘春阿哥,一张脸也绷不住,瞬时有点儿往下垮。好在旁边石大娘将话茬接了过去:“老太太怜惜怜惜我们两个都没闺女,就只有两个皮小子,老太太快将两个姐儿也借我们看看!”
一句话说出来,两位老太太终于一起笑出了声,富察氏说:“看看,我们这位都急得不成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家闺女生得太好?”
这边如玉如英一起来拜见石大娘与王氏。石大娘膝下只有石咏一个,的确曾想再有个小闺女养着,好“儿女双全”的,可惜石老爹过世,她这念想立即成了空想。如今眼见着别人家的闺女出落得娇花也似,偏生还是一对儿一模一样的,石大娘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舍不得放。
她与王氏早先就打听过,知道老尚书府上有一对姑娘,因此早早备了礼,然而早先为解富察氏老太太的围,已经将王氏那份给送出去了,如今石大娘只有将自己这份取出来,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比肩,老太太一人送齐了一套,我们妯娌便一起凑着送一件。”
如玉如英都如插蜡似的齐刷刷蹲下去行礼,即便石大娘与王氏给的礼只有富察氏的一半儿,姐妹两个面上也是一样透着真诚的感激。石大娘登时便知姐两个规矩学得极好,礼数是极周全的。
石大娘登时想起了儿子,可一想到对方的门第:祖父是尚书,追封的太子太傅,父亲是一省巡抚大员;自己的丈夫只是个追封的五品校,儿子虽然勤勉,十六岁就去当差,可毕竟年纪有限,再怎么幸进,也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
她为人沉稳,心里装着事,面上却不显,只好生将对方老太太哄了一遍,将两个姐儿夸了一遍,又将双胞胎的嫡母安佳氏恭贺了一遍,说安佳氏必定是个省心的,看着如英如玉,她纵是再觉遗憾,脸上笑容却始终不变。
两边见礼见到一半儿,有清虚观的道士过来,请女眷们一起往三清跟前,焚香祷祝,祈求平安。
两边的老太太都认识这道士,一起招呼:“老神仙!”
老神仙不是别个,正是张道士。他早先得皇上封了个“真人”的名号,又时常去各王府大员宅邸走动请安的,如今年纪已长,各处已经又是一代人起来,便都称张道士为“神仙”。张道士见了两位老太太,连忙礼敬:“两位老太□□好!”
两头都点头应了好,却教那张道士一眼瞥见如英与如玉,膝弯一软,险些没站稳,连忙说:“小道失礼了!”
“两位姑娘这面相……”张道士颇为惊诧,道,“有一位是必得贵婿的!”
“张爷爷你这话可说得不地道!”远处一个清亮柔和的女声响起,是十三福晋也赶到了。到这里打醮原本是她张罗的,自当早些过来打点,然而今日金鱼胡同那里有些杂事,她因此晚到了,正巧听见张道士说这话,登时觉得这不就是挑拨两个同胞姐妹么,登时笑着反驳,然后走到自家老太太身边,笑着说:“两个姐儿,若是有哪个不得贵婿,我和我们爷,都是不依的。”
张道士登时嘻嘻笑着,鞠躬向十三福晋行礼问安:“十三爷可好?”
那边问安叙话,如玉则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如英。刚才张道士一口咬定,她们两人之中有一个必得贵婿,如英曾经有过得贵婿的机会,结果却擦肩而过,那这是不是说……
如英则带着钦羡的眼光望着姑母十三福晋。
旁边石大娘看着,便有些唏嘘,知道对方若是想着两个姐儿高嫁,自家儿子总有千好万好,终究是没戏。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眼前这个不靠谱的老道混说,将两个姐儿的终身胡说一顿。
张道士则继续与十三福晋胡吹,说:“京里的哥儿小道也见过不少,说实话在老道这里寄名挂号的也不在少数,既然附近心疼侄女儿,小道少不得帮着寻摸寻摸,定要为两个姐儿寻个合适的亲事才是,”他说着故意显摆,“福晋可听说过荣府有一位戴着玉的哥儿?”
石大娘在一旁听着,这时候将王氏轻轻一推,说:“荣府亲眷在这儿——”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就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