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才会有齐佳氏在门外胡同里相候的事。虽说主意是白柱与齐佳氏一起拿的,可是消息是如英透的,点子也是如英出的。齐佳氏也确实是将自己在外头等候的消息告诉了嫂子身边的金嬷嬷,只是安佳氏依旧昧下了,只当不知道,赌一把老太太不会注意到藏在路边胡同里的车驾。
如玉望着妹妹:“何苦来,你又要招惹她?”她对妹妹颇有些怨气,心里只想说:这回若是那位再迁怒可怎么好,我可不想再被你连累了。
如英眉头微蹙,没接茬儿。如玉顿了顿,无奈了改了口气相劝:“她们斗法,你又何必掺合?长辈们的事儿,咱们是管不了的!”
如英顿了顿,只说:“姐,我只在想,小姨所图若是光明磊落,所行的是正道,又何必用这些手段?”
如玉急死了:“可那又干你我何事?明明是神仙打架,你一小鬼……犯得着么?”
如英睁大眼,盯着姐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姐,我若是个小鬼,你不也一样……”
如玉顿时欲哭无泪:苍天啊,重点明明不是这个好吗?
如英却是故意逗姐姐说笑,缓和气氛的,接着抱住如玉的胳膊哄如玉:“姐我明白你的意思。要不,你换着这样想想,往后即便我还想多管闲事,手也压根儿伸不了旁人那样长,这也就没法儿管了不是吗?”
如玉轻轻扳过如英,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脸颊上,低声说:“英姐儿,以前咱们身边的人,个个都待咱们好,老太太、六姑姑、七姑姑、叔叔婶婶、还有姑父们……哪个不是将咱们当正经亲人待的?说到底你我从未真正经历过什么人心险恶,要与旁人斗,咱们俩恐怕真连资格都没有。”
如玉说的是真心话,如今她将自己看清了,分明就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硬要与圆滑世故的继母作对,这不就是以卵击石么。
如英长长叹出一口气,点点头,说:“我懂——”
如玉心想:真懂?
如英:“以后咱们自己若是啥也不能说不能做,那便给老太太提个醒儿,给姑母婶婶那边送给信儿……”
如玉一听险些厥过去。
“这样迟早害了你自己!”如玉被这个不上道的妹妹气得咬牙切齿,在车驾里却不敢高声,只能咬着如英的耳朵,说:“我可不想又被你连累了去——”
她到底还是怕,怕继母因此迁怒,怪上了她们俩,使个手段,将她俩随意一嫁,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嫁错了哭都没处哭去。
如英脸色立时一变,勉强笑道:“姐你在说什么?”
如玉这才意识到口误了,定了定神,又伸手去拧如英的面颊,说:“真真这个英姐儿,一张利口能把人气糊涂。我是说,你又不是什么荆轲聂政,这世上的不平多了,你难道桩桩件件都能管得过来?”
如英登时无赖地拉着姐姐笑道:“管不过来便不管,只管自己能管的呗?”
正说着,前头一阵喧闹。两个姐儿所乘的车驾也渐渐停了下来。如玉登时对坐在前头的一个婆子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应声去了,隔了好一阵才回转,笑着回报:“这就是庄户人家在那儿混闹,什么人不拦,竟拦到老太太的车驾头里让评理。咱们老太太是什么人,有这闲工夫?”
如玉松了口气,摇摇头,心说还好,不干自家的事儿。
如英好奇,问:“什么事儿闹起来的?”
那婆子想了想,才说:“也就是那庄上一对老夫妇,原本有个老来子的,可就不怎么顾家,总是在外头混着,也没个正经营生。老两口就从族里挑了个孩子过来养着防老……”
婆子说到这儿,如玉和如英已经忍不住对视一眼。
“……后来那老来子听说,就上门管老两口要钱还账,老两口不乐意,那养子和亲子就吵起来了。养子说,谁赡养老两口谁就是儿子;亲子却说,当然他才是儿子,当初既生下来就不能不管他……也不晓得这起不长眼的泥腿子,怎么就专挑老太太的车驾拦下了!”
姐儿两个坐在车中,完全无语,震了半天,如英一挥手:“继续去瞧着。”
婆子便又去了,如玉便道:“这样的事儿,你我便管不得。”
如英没接口,晓得姐姐说的没错。
这庄户人家的纠纷,听起来格外耳熟,就像是老尚书府的事儿。白柱是老来子,对方也是,对方亲儿子娇养混账……白柱上头有七个姐姐,怎么可能不从小娇惯?但若说白柱不孝顺老尚书夫妇两个,那简直是老天爷都想喊声冤,这分明就是故意在混淆是非黑白,偷偷泼瓢脏水,让白柱吃瘪呢。
过了一阵那婆子又奔回来,还未坐上车沿儿,那车驾就已经动了。婆子便兴兴头地向如英如玉继续说:“大爷直接报了官,让官爷将人都带了去,大爷说了,老人家觉得谁不孝就直接告,本就有国家法纪,又何必四处寻人评理。大爷还说了,什么样德行的人家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那亲子与养子既然都是老夫妇自己个儿教养出来的,这到底谁忠谁奸,且还得擦亮眼看着。”
如英坐在车里听得眉飞色舞,双手一拍,险些一声“好”就叫出来了。如玉拿眼一剜,如英赶紧忍住。
白柱表现得坦荡,怼得也漂亮:他是老尚书教养出来的亲儿子,品行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再者,若他行事真的有何不妥,兆佳氏族里、步军统领衙门,都可以插手管教,老太太又何须平白担心白柱会不孝顺她?
这车驾继续往前行了几里,便到清虚观了。老尚书府一大家子因为路上耽搁,待到清虚观的时候忠勇伯府已经先到了。只见清虚观山门外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忠勇伯府的车驾之外,另有两家的亲友听说,都遣人过来送礼。
富达礼因前些日子被召去御前,与兵部几位主官一道商议西北边事,并八旗增兵的事宜,竟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无数人赶着富达礼打听,想看看皇上有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口风,提及西北的领兵之人究竟是哪一位。
因此富达礼即便侍奉自家老太太富察氏来到京郊打醮,竟也有各种各样的“亲友”,顺着摸过来,专程给富达礼送礼,将伯爵府的排场撑到了十二分。
老尚书府的门第原本比伯爵显赫不少的,可待老尚书这一故去,登时透着几分人走茶便凉,喜塔腊氏坐在车中冷眼看着,不免心里唏嘘,想想白柱不过是个御史,比不上旁人的排场,不由得又念叨起身为外省大员的侄子穆尔泰。
一时有小道士过来指引,将老尚书府女眷的车驾迎进山门,过了正门内引桥,在二层山门之内、虚皇坛前停下,锣鼓相处,不相干的人纷纷回避。喜塔腊氏这才从车驾上下来,仰头望见三清殿上青烟袅袅,一排肃穆气象。
忠勇伯府的老太太富察氏这时候带着府里的女眷迎了出来,过来激动地握住了喜塔腊氏的手,两位老太太多年未见了,一见之下,有无数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见身后大姑娘小媳妇满满地站了两排,顾不得叙话,只能将自家小辈给对方引见。
富察氏从未见过老尚书府上的那一对双胞胎,一见之下,惊奇地将两个姐儿拉到面前,左右比了半天。她是头一次见,只觉得两个姑娘生得一模一样,连打扮装束也别无二致,宛若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
富察氏老太太当即往身边的儿媳妇佟氏那里一伸手,佟氏那边却没有东西递过来,而是尴尬地低语一声:“老太太——”
佟氏没想到自家老太太会在这里见到别家的小辈儿,因此忘了准备见面礼。富察氏老太太登时眼角一抽,偏生这是在外人跟前,她发不得火。
“老太太,早先大太太将给小辈们的礼儿都交到侄媳妇这里了!”
旁边石大娘突然出了声,随即递过来两个荷包,都是织金所制的织锦荷包,宝蓝色的,上面绣着时令花草,荷包都是沉甸甸的,各自放了一对小银锞子,并一块上等速沉在里面。
佟氏倒是没想到石大娘会在这会儿给她解围,绷着脸冲对方笑了笑。
富察氏这才顺利地将见面礼送给双胞胎。石大娘这时凑到富察氏耳边,轻声说:“老太太,这是宏武媳妇早先备下的,老太太觉得合用就好!”
富察氏一转脸,便见到王氏低眉顺眼地站在石大娘身后。她早先还嫌弃这一位,觉得一直杵在眼前,叫人见了就心烦。可是现在,她这都还上用了旁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