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石咏挠挠头,赶紧解释:“回十三爷的话,这个不止是卑职幼年的见闻,早先薛家管事有提起广州口岸的观感,卑职才琢磨出这些来的。”
十三阿哥登时舒畅地笑了,说:“这才是么,若真有这么神的工匠,我真想命人去广州,将你口中的这人物给找出来。”
十三阿哥这里总算混了过去,雍亲王那边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只见这一位始终盯着石咏,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好在最后雍亲王舒了口气,摇摇头,说:“年轻人,虽说观点新颖,可还是有欠周详,欠考虑啊欠考虑。”
石咏无语,心道感情刚才这一位一直盯着自己不做声,是自己又在心里想了一番海贸的事儿啊!
不过,他承认他所想的偏幼稚,且一知半解,可他还是希望所说的话对未来的上位者能有一星半点的触动。
雍亲王清了清嗓子,正要点拨石咏他刚才哪里说得“欠考虑”,这边十三阿哥府上的管事进来,向外书房里的人躬身禀报:“回爷的话,十四爷来了。”
石咏一惊,不便再坐着,当即站了起来,他刚刚起身,门外头就已经响起一声响亮的招呼:“四哥,你也在!”
早年间石咏在十三阿哥那次生辰宴上见过十四阿哥一面,但是没什么交流,倒是没想到今日能见到这一位与雍亲王同胞手足二人一起同框。
石咏见到十四阿哥进来,依礼向对方问安。十三阿哥便微笑着提醒:“十四弟还记得么,这是二嫂的侄儿,如今跟着小十六当差的那个。”
借着这个机会,石咏偷眼又打量一番十四阿哥,上次十三阿哥府上黄带子太多,他实在是没机会一一仔细辨认。只见这位十四阿哥与雍亲王在一处,确实眉眼颇为相像,可见得是同胞手足。然而十四阿哥年纪尚轻,身形也更加魁梧壮实,面相略有些坦白;相形之下,四爷雍亲王则显得更加秀逸些,当然脸上的神情则要更加肃穆,一点儿笑意也无。
十四阿哥随意一挥手,连声叫石咏起来,说:“当然记得。对了四哥在十三哥这儿商量什么?十三哥还召了这个小子来见,是不是造办处又做出什么有趣的物事了?”
十三阿哥没说话,他略微觉得十四阿哥缺了些礼数,不等人招呼就自说自话地闯进来——他和这位弟弟,关系着实还没好到这程度。再者十三阿哥也有些拿不准,不知道该不该让十四阿哥见到石咏等人制的煤油灯。
然而雍亲王却冲十四阿哥点了点头,说:“这小子又琢磨出了个什么……灯。刚到这儿还没来得及看呢。”
在这位冷面王的心中,可能他们刚才讨论的海贸问题,比石咏他们造出的煤油灯更为紧要,在思虑周全之前,雍亲王不想教十四阿哥知道。
十四阿哥的目光,在两位兄长的脸上一转,又落回到石咏这儿:“你叫什么来着……瓜尔佳,瓜尔佳·石咏,想起来了……”
石咏却真的无语了,他从头到尾都姓石啊!
“……什么新奇玩意儿,爷也一并见识见识。”十四阿哥口气亲昵,与人自来熟,仿佛已经认识了石咏一辈子。
石咏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十三阿哥,又想明白了雍亲王的心思,忽然灵机一动,答道:“回十四爷的话,这是玻璃厂新造出来的,叫做‘美人灯’!”
“美人灯?”三位皇子阿哥齐齐地问。
雍亲王脸上登时有点儿不屑,十三阿哥一怔,随即悟了些什么,微笑起来;而十四阿哥则看看石咏这副年轻面孔,露出一脸坏笑,说:“做个灯还能想着美人儿,来,叫爷也见见,什么叫美人灯!”
石咏当即讪笑道:“十四爷见笑了。这不是有句老话叫‘美人灯吹吹就坏了’吗?我们这这具灯是玻璃制的,即使有大风吹着,也是吹不坏的。”
说着他当真伸手,从十三阿哥面前的匣子里,将他早先准备当做“民用”拳头产品的煤油灯给取了出来。
只见这煤油灯最主要的部件灯罩呈梨形,靠近灯座附近是优美的一条弧线,越往上越细,最终成为一条细细的玻璃管。整个灯的造型瘦长,远远看去,那形态,倒真的有点儿美人儿的意思。
十三阿哥见到石咏设计的这柄灯,忍着笑说:“可见得是‘美人灯’的意思了。”
雍亲王则点点头,赞了一句:“还成!”
石咏登时受宠若惊,他估摸这自己这柄灯,就是因为灯罩的线条流畅优美简洁,才得了雍亲王的两字赞许——以雍亲王的审美,这声赞许,是多么值得人激动啊。
石咏内心书写成就感的小本本上,登时又划了个勾。
然而十四阿哥见不过是个器型较美的灯具,登时便失了兴趣。此前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在拍卖会上卖过磨砂玻璃灯罩,所以十四阿哥也不觉得吃惊或是新奇,因此他也没怎么看这煤油灯灯座上的复杂构造,便扭过头,对雍亲王与十三阿哥说:“四哥,十三哥,今天弟弟刚得到的消息,策旺阿拉布坦遣将进藏,西面有变!”
雍亲王与十三阿哥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齐齐问:“可是真的?”
雍亲王又补了一句:“兵部的消息?”
十四阿哥郑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石咏尴尬了,连忙道:“卑职……卑职应该回避一下……”
十四阿哥一伸手拍在他肩膀上,说:“没事儿,你不是自己人么?听着也不打紧!”
石咏难免心里吐槽——谁跟你自己人啊!十四阿哥将这么大的军政要事四下里传播,丝毫也不避忌,这不能不教石咏对这位的观感直线坠落:这位,若不是神经大条,便是另有所图吧!
眼下他只能老实装隐形人,免得四和十三两位真将他认作了某人的自己人。
这时十四阿哥郑重说:“兵部刚得的消息,策妄阿拉布坦派台吉大策凌敦多布带了兵,从伊犁出发,现在应该已经进藏了。两位哥哥,弟弟是一听到这消息,就赶来通知哥哥们了。”
这时雍亲王与十三阿哥互视一眼,恐怕也想到了石咏适才曾想到的。
十四阿哥与胞兄不算要好,与十三阿哥也不算亲近,这突如其来送消息上门,总透着些诡异。
“两位哥哥,消息已经送到了,小弟要再赶回兵部,与兵部几位大人再商议一阵,就不扰两位哥哥了。弟弟告辞!”
十四阿哥说着向雍亲王与十三阿哥拱拱手,随即告辞。
屋内登时又只留下三人,十三阿哥望望兄长,叹息一声,说:“若是西北有变,四哥这里,钱粮上又要为难了。”
雍亲王点点头,说:“就怕会苦了寻常百姓。”
十三阿哥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果断对石咏说:“眼下是台吉大策凌敦多布将将入藏,距离西北要用兵怕还有一段时日。石咏,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将早先筹划的那几件军需,一鼓作气,全制出来。石咏,你可做得到?”
石咏一凛,觉得十三阿哥在这只言片语之间激发了前所未有的豪气,只这简简单单一句问话,便似正在大帐中运筹帷幄一般,决心非凡。
石咏赶紧应道:“做得到的,技术都已经成熟,工匠也都已训练出来,只要十三爷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大批量产出。”
十三阿哥所惦记的军需,就是单筒、双筒的“瞭望镜”,以及防风、避水,携带方便的手提式煤油灯。
旁边雍亲王也为十三阿哥的这份态度而动容,突然一拍炕桌,说:“老十三,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你可是有这份心,想要请命出征?若是这样,哥哥便全力向皇阿玛举荐你,老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