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183章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小院门口,杨镜锌敲敲门,就有门房模样的人过来开了门。杨掌柜大约是熟人,而且事先打过招呼,他们很快便进入了院子里。

刚才石咏在外面听见的朗朗书声,就是从这间院子的正厅堂屋里传出来的。读书的,大多是十岁上下的孩子,比喻哥儿大了不少。喻哥儿见了,再没有在家时候那一副皮猴样儿,反倒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里面姜夫子迎了出来,先与杨镜锌见礼,转过来望着石家兄弟俩。

喻哥儿往哥哥身后躲了躲,探出半个头,乌溜溜的一对眼正望着和蔼的夫子。石咏心里叹气,知道喻哥儿积习不改,对陌生的人和事总喜欢这样躲起来“暗中观察”。

“这就是石喻吧!”

姜夫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喻哥儿既好奇,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当即探身弯腰,冲着喻哥儿笑着指指自己:“我姓姜,他们都管我叫姜夫子!”

石咏在旁,一下子感受到了这位夫子的不同:这位夫子竟然一点儿都不凶,看上去没有多少为人师表的……严厉。可是不凶的夫子,学堂里的皮猴都皮起来的时候,夫子又怎么压得住?

“你叫什么?”

姜夫子非常柔和地问。

石咏在家教过石喻,这会儿喻哥儿听见人问了,赶紧从哥哥身后转出来,冲夫子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回答:“姜夫子,我叫石喻!”

姜夫子便即起身,冲石咏点点头,示意他觉得这孩子不错,算是合眼缘。

接下来杨镜锌告辞,留石家哥儿俩和这姜夫子详谈。

姜夫子将石咏和石喻带到他教蒙童的后一进院子里。石咏这边将石喻的水平说了说:说实话,喻哥儿还没怎么好生启蒙,如今只是读了两本蒙书,识了几个字,并且开始习练书法。

“已经开始练字了?”姜夫子一下子很感兴趣,转身取了纸笔来,递给喻哥儿,笑着鼓励他:“听说你字写得不错,可愿意给夫子写一个看看?”

喻哥儿点点头,抓了笔,一本正经地拉开架势,在纸上写了个“永”字。

世人都知这“永字八法”是练字的,而喻哥儿虽然别的学得还不多,这个字却真写得有模有样。姜夫子见了,都免不了目露惊异,将喻哥儿好生赞了两句。

喻哥儿开心至极,转脸就朝哥哥笑着,那意思是说:哥,你看我没给你丢人吧!

“夫子,我弟弟的天资其实不错,只是学什么全凭兴趣,有兴趣的事儿,就能一头钻进去学,要是不感兴趣,就总是偷懒犯困……”

石咏向姜夫子解释了弟弟的脾性。

姜夫子点头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石咏听杨掌柜说过姜夫子的履历,知道他十几年前就中了秀才,可不知怎么的,始终没法儿再进一步,总是与举人无缘。后来无意中发现有一份教书的本事,有些皮孩子,别的夫子收拾不了的,送到他这里,反而慢慢能坐定了读书了。久而久之,他便也绝了科举进学的心,开馆授课,教书育人。

“我这做夫子的,就是得让这些孩子喜欢上自己学的东西才成!”姜夫子微笑着解释。

石咏登时大喜,问:“夫子,那您是愿意收下我弟弟了?”

姜夫子点点头,却说:“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先将弟弟送我来这儿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喻哥儿若是学得好,我也教得开心,咱们再行这拜师礼也不迟!”

这下子贾琏倒对他多了几分信心,说:“你也该知道的,赵飞燕能掌上起舞,就是使人托着个金盘,她自己立在金盘上起舞。你想想看,一个人的重量有多少,再加个纯金的金盘,底下托着的人还不累死?”

石咏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问:“铜鎏金的?”

贾琏点点头。

石咏心想,铜鎏金确实是汉代就非常流行的工艺,只不过,这也不能直接证明这只金盘就是赵飞燕的呀!

到了文物的事情上,石咏的眼里就再容不得半粒砂子,直接将心里的疑问提出来反问贾琏。

贾琏听了自然是暗笑这个傻小子真是傻得可以,脸上却不显,而是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去问‘它’呀!”

他一手指着石咏托着的锦盒,锦盒里盛着的自然是那副金盘。

石咏却被吓到了,他圆瞪着双眼望着贾琏,似乎不敢相信:难道,对方竟然这么神通,将他的“秘密”也给看破了?

贾琏却笑:“‘它’既然不能开口说‘不是’,那自然我说它是它就是了。”

石咏松一口气——原来这贾琏只是说笑。

贾琏看了石咏的神情起伏,心里觉得更加好笑:这个石呆子,实在是太呆了。

少时贾琏又将另一只锦盒交给石咏,里面盛着的那个传说中“安禄山掷伤杨贵妃的木瓜”。石咏一见,只见锦盒不过半尺来长,宽高各四寸,确实是一只木瓜的大小。他略略打开盒盖,却见里面黑漆漆的,不知摆着是什么。

“兄弟,你捯饬这两件器物,要花多少钱?”贾琏斜靠在对面椅背上,随口发问。

石咏与贾琏算是相熟,这一趟生意他不打算赚什么大钱,只别亏本儿就行。于是他掰着指头给对方算:“这么大的金盘,要重鎏一遍金,差不多得用二两纯金子、五两水银……”

水银是金的媒介,这鎏金的工序必须用到这东西。石咏想想水银的毒性,默默地又给成本里加上了口罩的钱。

“除此之外,我还得寻一位铜匠帮我,用他的炉子坩埚,大概也得用二两银子……”

“这单只是修金盘的花费,那个木瓜我还未仔细看过,没法儿给琏二爷把成本都细算出来。”

贾琏听了,朝怀里摸了摸,掏出两锭金子,往桌上一拍,说:“石兄弟,你还真是仔细,算得这样清楚。喏,这里头两锭,一锭你拿去买材料,一锭算是哥哥谢你的!”

两锭金子,一共是十两,按官价能折一百两银子了。

石咏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只肯收一锭,说怎么也尽够了。

贾琏却不肯拿回去,说:“好兄弟,你若是真能修了这两件器物,这身价就是千两千两地涨。你这是在替哥哥我省钱!”

石咏听着笑了。

贾琏做事爽利、出手大方,心里也照样打的一把好算盘。

不管怎么说,贾琏的脾性很合石咏的胃口。石咏收了这两锭金子,暗自决定,待看看“木瓜”是个什么情形,不管会增加多少成本,他都不打算向贾琏再另外收钱了。

两人在饭铺里的交待了这两件“古物儿”,约定了一月为期,在琉璃厂再见。石咏看看时间不早,便过去椿树胡同接弟弟。

石喻在椿树胡同的头一天显然很开心,被石咏牵出门,就叽叽呱呱地说着学塾里的新鲜事儿。

石咏听弟弟说他写字得了夫子好大的称赞,怕他翘尾巴,连忙开口要教他为人谦逊的道理。岂料石喻却接着告诉石咏,学塾里其他孩子也得了夫子的夸赞,有些是背书背得好,有些是答题答得快,“我只是字好些,别的都不及大家!”石喻说,“哥,我可得好好用功,否则跟不上同窗们,多难为情。”

石咏听了,倒有些吃惊:所以这个姜夫子,用的是“鼓励式”教学法?激发孩子们的主观能动性,再根据资质,因材施教?

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姜夫子这位夫子会有些毁誉参半了,毕竟世人都道“严师出高徒”,姜夫子这样做,旁人难免会心存疑虑。

石咏想想今天在学塾里看见的大孩子,大多是十来岁,再算算姜夫子的年纪,便知道这一位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教学能力。

石咏瞅瞅身旁兴高采烈的石喻,心里暗暗点头,知道只要能让喻哥儿乖乖进学的师父就是好师父。这种夫子如今大约可遇而不可求,看起来喻哥儿还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