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人却一边走一边喂,似乎急不可耐。铜壶里的水也顺着幼童的嘴角落在孩子的衣襟上,水渍反射着日光,偏巧就晃了石咏的眼。
石咏的行动有点像是本能,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出去了,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当街拦住那拐子,结果被人反手一推,“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他见贾琏径直去追那拐子了,心下略松,也顾不上自己摔得疼痛,赶紧查看那孩子的情形。
这是好生可爱的一个小男孩,身上穿着竹青色纱衫,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瓜皮小帽,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甚至一张小脸与喻哥儿有几分相像。只是这孩子目光呆滞,嘴角边还流着亮晶晶的口涎,一副呆了的模样。
石咏一见,愤然爆了一句粗口。
什么“拍花子”一拍脑袋孩子就傻了,这明明是拐子给孩子喝了不知道什么液体,让人暂时失了神智,才会迷迷瞪瞪地跟着人走。
看着这孩子与弟弟年纪相貌都差不多,石咏一阵心疼,扶着左腿起身,弯着腰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还……还记得吗?”
那孩子已经傻愣着,石咏的话他只充耳不闻。
石咏心里着急,还待再问,忽然一阵大力袭来,他又被横推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拐子!”
石咏摔得不轻,扶着腰抬起头来,忽然见到几个义愤填膺的男子立在跟前,都是家丁长随模样,腰间挂着腰牌,几个人围着自己。另有人过去检视那个男孩子的情形,反复呼唤:“少爷,讷苏少爷!”
石咏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大约是这小公子的家人寻来,却见他伴在这孩子身边,又是一副布衣贫家打扮,所以将他认成了拐子。
“这么年轻,却不学好!”那几个长随看看石咏,神色里都是鄙夷,“一会扭了去顺天府。”
石咏掐指一算,与那一僧一道约定了十天之后交货。在这之后,石咏也不摆摊儿了,直接怀里裹着了那两爿铜镜,拎着小桌小几,直接回红线胡同,将那锭银子交到石大娘手里。
石大娘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却又生怕傻儿子被人骗,收了一锭假银子,连忙带了石咏,到街面上的钱铺上问过了,确实是真的,不是灌了铅的,这才请伙计用银锭夹剪剪成几块,捡了一块一两上下的,兑了九百多制钱。据石大娘说,这些钱,足够石家吃用好些时候的了。
“娘,我想劳烦您做几个好菜,晚间我送两碗到隔壁方叔家去,该谢谢他上回帮咱家解围。”
石咏这么说,石大娘点头同意:“是这个理儿,以前是因为手头还紧着,如今宽裕了怎么样也要表示表示,否则这人岂不是白做了?”
于是石大娘去买菜,石咏则揣上几个钱,去街上的石蜡铺子买了些纯石蜡,见到有便宜的蜡烛,便也一下子买了二十枝,回去交给了王氏,说:“二婶,您要是晚上还和我娘做活计,就别点那油灯了,点这个,这个亮!”
王氏听了一阵好笑:“咏哥儿,用油灯哪里就瞎了?”
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琏二爷,您听我分说。”石咏当真有点儿紧张,毕竟原书里害得他石家家破人亡的,就是眼前这个贾琏的亲爹。
“咦,你怎么知道我排行第二的?”贾琏笑得温和,看上去很容易与人相处。
石咏立刻哑了,顿了片刻,才想起来个借口:“曾经见过二爷成亲时的盛况,听路人说起,这才晓得。”
当即成功地圆了过去!
贾琏听人提起他成亲的事,一下子也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就搭在石咏的肩膀上,爽快地说:“走,爷请你去喝茶!”
这琏二爷对茶楼食肆的要求,比冷子兴要高出不少,两人一直走到虎坊桥,拐了向北,快走到厂甸那附近了,贾琏才找到一家熟悉的茶楼,当即进去,找了个临窗的位置,与石咏两人一道坐下。
时近端午,家家户户在准备过节用的粽子、菖蒲、艾叶、五毒饼之类。厂甸这一带本就商铺云集,此时更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贾琏与石咏坐下,问起石咏的家世,多少起了些敬意:“石兄弟,莫不是贵府上,就只你一个男丁撑着?”
石咏点点头。他弟弟石喻年纪太小,还未成丁。
“这可还挺辛苦!”贾琏对石咏很同情,抬手给他斟满了茶碗。
而石咏对贾琏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在原书中贾琏就是个贪花好|色的标准纨绔,可到底也有那重情重义的一面,在贾赦夺扇一事上也曾经开口为石家说公道话,为此还挨了他爹贾赦的一顿好打。
石咏当即抬起茶碗,恭敬说一声:“谢琏二爷!”
贾琏一挥手:“一盏茶,谢什么谢,对了,你家那二十把扇子……”
石咏赶紧解释:“二爷这是听冷世叔说的吧。我家的东西我自己知道,那几把扇子,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祖宗给后辈留的,算是个念想而已。”
不值得二爷惦记!——石咏在自己肚子里补上这话。
贾琏却一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年轻识浅,又是天天见惯的东西,自然不觉得值钱。可没准儿拿出来,给那古董行的行家鉴赏鉴赏,却发现是古人真迹呢?”
他说得诚恳:“石兄弟,我见你家并不宽裕。这世道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绝算不上容易。你何不干脆拿几把扇子出来,换些银钱,你家中寡母寡婶幼弟,有了这笔钱,大家也都能过得轻省些。”
这番话,还真是站在石咏的角度上为他考虑。
石咏叹了口气,转脸往窗外看了看,这才回过头来,盯着贾琏,说:“实不相瞒。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祖宗有遗训,说了不许卖的。再者我自己有手有脚,世道虽然不易,我还勉强能撑起这个家,实在不打算变卖祖产。请二爷见谅。”
话已经挑明到这个份儿上,贾琏便知道难再强求,当下笑道:“你这主意已定,我还劝个什么劲儿!来,今儿就当是二爷请客,认识了你这么个小兄弟。以后要有难处,往荣国府来给我递个话便是。”
石咏没想到贾琏这么爽快,赶紧点了头谢了,末了又迟疑着说:“琏二爷,我这还有个请求,您看这个……我家是有几把不值钱的扇子,可这回事儿,您既知道了,能不能请您别再告诉旁人。毕竟这些是祖产,再不让卖的,教旁人知道了,也无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