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个现场去另一个现场的路上,正好有空给你打电话。你一个人吗?小宋走了?方便说话吧?”
“周道宁在这里喝茶,我们两个人。”
陈易生一噎,嗓门更大了:“他跑来干嘛?他怎么来了?”
周道宁笑着接了口:“陈易生你好,我刚回国,来看看糖糖。”
陈易生呼地连续变了三条车道,不顾身后一片喇叭声,拐进一条小路靠了边,他家的糖糖从周道宁嘴巴里说出来也太别扭了。
“呵呵,你还回得来啊?挺厉害的。糖糖?糖糖?你在听吗?”
“在啊,我们就说会儿话,你先去忙,晚点我给你电话。”
陈易生压低了声音:“哎,我现在说轻点,他听不见吧?”
唐方站了起来,朝周道宁点点头,往起居室走去:“嗯,你说。”
“他是过去时,我是进行时和将来时,对不对?”陈易生巴着方向盘,语气很自信,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唐方忍俊不禁:“不是你说的吗?分手还是朋友,记得大家的好,哦——他现在回来没地方住,想借202住一段时间呢。”
陈易生差点跳出驾驶座:“你怎么还记仇啊?!周道宁肯定也不是这样的人,你故意气我,坏人!”
是啊,周道宁才不是那样的人。唐方笑着捂住话筒:“你在我小黑本上头一条就是这个,这辈子时不时要拿出来温故知新嘛。”
“你的小黑本到底藏哪里了?”
周道宁听着唐方隐隐的笑声,视线定在墨菊花瓣上,鼻头传来的酸涩和心里的郁燥都有点压不住,他看了看起居室里唐方的背影,终于默默站了起来。
唐方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出来一看,人已走茶已凉。她推开玻璃门,不远处周道宁的背影正消失在大铁门处。
她喜欢过的男人,终于给了她一个句号,不是省略号。
轻轻带上门,唐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想着给一定要赶回来吃完饭的陈易生准备什么菜。
又是一天过去了。
“嗨。”唐方走到周道宁面前:“回来了?”
“嗯。”周道宁竟有点近乡情怯,低低应了一声,面前的唐方不再是他熟悉的唐方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有波动无惊喜,有疑惑无期待,有了解无牵挂,但是以往一直掩藏不住的那份依恋仰慕,一丝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和他想象过所有重逢的场景全然不符。
“吾送送旁友。(我送送朋友)”唐方微笑着越过他。
从背后看,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怀孕了。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是春末,在他的版图里,生孩子是两年后的事情,然而他规划好的轨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苏家没有信守承诺,苏贝贝也脱轨了,然后唐方,他再力挽狂澜,也挽不回远去的人心。
时近黄昏,周道宁环顾四周,花园里没了花,渐枯的草地泛着无力的灰黄,清冷萧索。墙角巨大笔挺的银杏树上,叶子寥寥无几。物业老伯伯把地上的碎金拢成了一堆堆的小丘,祭奠秋去,不久将化作黑金土,滋养大树。
春去秋来,物是人非。周道宁仰起头,凝视着树枝上的残叶,突然想起初二下半学期生物课要做树叶标本,别人都选了常青的椭圆树叶,叶脉清晰。唐方却爬上树去摘了一大堆银杏树叶,喜滋滋地昨好了,还用针戳出各种卡通角色或者英文诗句。他也收到了,不是唯一,却很复杂,一个“道”字在那小小扇形面上,感觉制作的时候眼睛会瞎。
“道可道非常道。”胖乎乎的唐方一脸认真地布道。跟着这个书签来的,还有一本南京老夫子庙出品的蓝底书《道德经》,以及半只肖复兴的盐水鸭。
“我告诉你,这个盐水鸭比哪家的都好吃!”唐方眼睛盯着塑料袋里的鸭腿,他听得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再多的回忆,也撑不住现在。
唐方默默站在他身后,凝视着周道宁的背影。
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再归来,当然不可能再是少年,然而还是孤身一人。唐方也意外于自己的平静,没什么可怨也没什么可悔也并不遗憾,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甚至刚才林子君嗤之以鼻于周道宁的“故作深情嘎子噶眼”时,她依然会出言维护他。
毕竟是她爱过的男孩,易生说过,每一段感情,让我们都只记得好的。
“进来切杯茶伐?”
周道宁回过头,金黄的夕阳打在唐方脸上,她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带有一贯的谨慎防备和隐隐的清高,她成为了一个在俗世里往贤妻良母的路上奔去的普通女人。她不再惶惶不安地喜欢他,不再和她自己较劲,一时间他有点出神,是他改变了她,还是她终有一日会改变,还是陈易生改变了他。他无从可知。
水壶里的水发出了争相沸腾的声音,音响里流泻出欢快的钢琴曲,周道宁侧耳听了一会,并不耳熟:“格是撒曲子?”
唐方笑了起来:“是易生自己瞎弹的,他自恋,非要录下来放给宝宝听。你胃不好,喝红茶吧?”说起陈易生,唐方不自觉换了普通话,她忍了忍才没说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可怕的《我的小公主》。
“好。”周道宁慢慢转了一圈:“私房菜生意好伐?”
“还可以。”唐方把茶盘端了起来。
周道宁疾步过去接过来:“吾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长餐桌上,桌上灰黑色玻璃花瓶里一捧墨菊开得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