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生把病床摇起四十五度:“五号病房里有个老伯伯蛮有意思,前列腺癌晚期骨转移,已经七年了,照吃照喝照睡,去年还去了九寨沟旅游呢。”
“真的吗?”唐思成接过苹果将信将疑。
“真的,他们很多人都说了,就算晚期骨转移了,还是有很多方法可以用,什么冷冻法,免疫法,粒子植入、蜂疗法,根据检查数据针对性也不同,现在医疗先进,中位存活期普遍都有五年以上。”
唐思成笑着摇头,五年?他想也不敢想,能撑到唐方生产他就很满足了。
“真的!”陈易生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和一位老人家的合影:“这位李伯伯,八十四岁,前列腺癌十三年了,住在七号病房。”
唐思成吸了一口气,他自己在医院里出入了几次,可以说生存意志全无,特别是肿瘤医院,所有的人都一脸绝望或是麻木,几乎分分钟感受到死神的召唤,现在这些阴影似乎一点点在被驱散。
唐方凑过来看了看照片:“看起来精神还蛮好的。”
“对,心情很关键,意志很重要。”陈易生笑着说:“不是说人生就是一场修炼吗?生病就是历劫的过程。不是我说的,这个老伯伯说的。哈哈哈。”
“有道理。”唐思成也笑了:“糖糖,你和易生去吃饭吧,给我带份盒饭就行。”
“我不饿。”唐方把他手里的苹果核接过来:“等姆妈来了一起去吃好了。”
“小陈——”护士台那边走过来两个护士笑着喊,其中一位胸牌上写着护士长。
“这是食堂里给你们打的饭,四份对吧?”护士长笑着把四份盒饭放在了方凳上:“晚上七点钟,三号病房十六床能空出来,正好把你丈人挪进去,别急啊。”
唐方是习惯了陈易生在哪里都能风生水起,唐思成却实在想不通,等人走了才扯住陈易生低声问:“你是不是塞了红包?”
陈易生哈哈笑:“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来,爸爸吃点东西。糖糖,你也吃一点,可不能把我们长安饿着。”
不一会儿,外头两个护工阿姨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各种奶茶和水果分别送到护士台和医生办公室,在走廊里看了看,找到陈易生:“陈先生,这是买东西找的钱——”
“你们拿着拿着,辛苦你们跑一趟了,不好意思。”陈易生笑着地推回去。两个阿姨看了看对方,也不客气,笑着收了起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们。”
“这两个阿姨是负责这层楼的,找护工都得通过她们。人挺好的,肯帮忙。爸爸你有什么直接开口就是。”
陈易生大口大口地咽着饭,见唐方看着自己笑,忍不住凑上去捅了捅她:“你老公厉害不厉害?全部搞定了,你放心了吧?多吃一点,这个红烧小排味道不错。”
唐方搁下饭盒,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来:“我老公最厉害了,表扬。来,擦一下,你嘴上沾了酱油。”
“别浪费啊,得宝很贵的,撕一小块给我就好了。我一张能分成三张用的。”
唐方白了他一眼,整张捂住他的嘴擦了两下。陈易生挣扎了一下放弃了,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唐方又把自己的素鸡夹了一半给了陈易生:“你那里面怎么没有素鸡的?”陈易生还给她几颗花菜:“这不共享着才有意思吗?能多吃点品种,我特地请她们打不一样的菜的。”
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你一口我一口的,唐思成也来了胃口,一整盒饭吃了个精光。
两人到了古北,唐方见唐思成还在厨房里烧菜,一把抢过围裙和铲子:“爸爸!不是说了叫外卖就行了吗。”
“外卖没营养的喔。”唐思成见唐方板着脸,笑着哄她:“外面的饭菜我没胃口吃。”
唐方把他往外推:“那以后让姆妈开车,你们都来禹谷邨吃我做的饭菜好了。”
“呵呵,对了,易生说了要吃我做的酱爆猪肝的,等下我来啊——”唐思成依依不舍地离开自己的地盘,出去招呼陈易生了。
陈易生看着餐桌上摊开来的一大堆文件,方树人正在做笔记,不时在计算机上按下一连串数字。他歪着脑袋看了会,数学差,实在看不懂。
方树人抬了抬眼皮:“坐吧。既然老唐跟你说了,你要觉得有压力就直说,不过这个病,我们家还治得起,不会拖累你们家的,放心。”
“姆妈别跟我见外。”陈易生实话实说:“压力肯定有,也是动力。姆妈说的有道理,我下个月就去udi设计院成立国际所当个所长,先有个稳定的工作,糖糖也安心一点。”
“为人夫,为人父,这点责任心是应该要有的,不然我和老唐也不放心。”方树人又看了他一眼:“久病床前无孝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总归这是我们老一辈的事,生老病死自然循环,你记得和糖糖说,让她好好安胎,别太伤神。该请护工的时候我会请的,用不着你们来孝女孝婿来服侍,大家都辛苦。”
陈易生倒有点意外,又觉得以这位太后的强势性格,说出这番话也在情理之中。
“你和糖糖都买了重疾险没有?”
陈易生老老实实回答:“糖糖的我不知道,我没买。”
“赶紧买起来,至少买到七十岁,对孩子负责。”方树人手里的笔敲了敲桌子:“还有,不要买国内的,去香港买。”
见陈易生一脸疑问,方树人扔给他几份保险合同:“我们九七年买的这个破‘为了明天’,一年交两千多,缴满二十年,复利,什么生存金每年可领,以后价值五十万,知道我上星期去问下来,能拿多少钱吗?”
“二十万?”陈易生数学不好,经济行情心里却是有数的,九七年梅龙镇广场后面的新式里弄才卖四千块一个平方米。
“呵呵。”方树人一笔把合同纸帐戳了个洞:“五万多块!比我存银行还少,不要脸到什么程度了。好处全落进谁口袋里了,专骗老百姓上当。”
唐思成泡了茶过来,把合同理理好:“不如现在不领出来,再过二十年越积越多,留给糖糖好了。”
方树人一瞪眼:“这种屁话你还信?”
陈易生赶紧点头:“对,不能信,现金为王,领出来好。”
“看看你女婿都比你拎得清。”方树人吸了口气:“还有这份也是白买的,什么大病保险,算算一年也要交三千多,才报五万块钱,这是你那个什么老战友的小舅子上门推销的吧?你就是这么糊里糊涂。”
唐思成苦笑了两声:“是我不好。”
方树人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没好气地数落他:“该花钱的地方不舍得花,不该花钱的地方乱花,一年到头买什么福利彩票,最多中过十二块吧?你见过谁中五百万了?谁知道有没有人中,钱去哪里了,几十年下来,也白白扔进水里好几万块了吧——现在你生病了,国家给你治吗?部队给你治吗?福利机构给你治吗?还不都得靠自己!”
看着丈母娘气囔囔的背影,陈易生吐了吐舌头,笑着靠近老丈人:“其实姆妈很关注爸爸你啊。你肯定是偷偷摸摸买彩票的吧?”
唐思成满心的懊恼被他一句话扫光了,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和赧然:“我都藏在旧报纸旧杂志里头,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