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不管。”林子君摇头。
唐方笑着起身:“重女轻男。”
小馄饨掉进咕噜咕噜冒泡的开水里,泛起一阵奶白色。平底锅里刷了薄薄一层油,香葱和虾皮吱吱响,香味弥漫开来。唐方随手再打了一个蛋准备煎蛋皮。
林子君洗了手,拿着酒杯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唐方回过头,只看到她瀑布般的长发落在扶手外头。她把香葱和虾米倒出来,蛋液平平地在锅底铺开,渐渐凝结。
身后传来林子君有点惆怅的声音:“我把钟晓峰睡了,睡了一次又一次,有点不妙。”
唐方手里正在翻身的蛋皮一抖,差点破开来。
林子君翻了个身,下巴枕在扶手上,有点苦恼:“他还蛮好睡的,我们也聊得来,就是我不想负责,他不肯放手,烦。”
金黄色的蛋皮在砧板上被卷了起来,在刀下被切成细细一条一条。唐方把馄饨捞入两个芙蓉青花大汤碗里,金黄滚烫的鸡汤注入碗中,灯下闪闪发亮,再撒上葱花和虾皮蛋皮。
唐方吹了吹勺中的馄饨:“我听陈易生提起过,老钟好像要辞职了?”
林子君忍不住一口吞下一只,烫得连声呼呼,一仰脖子又是半杯酒下去。
“伊大概受刺激了。”林子君揉了揉眉心:“每次开房都是我付钱,伊心里不平衡,要下海赚钞票。”
唐方瞠目结舌笑得不行。
林子君垂眸看着碗里的鸡汤:“他次次都抢着要付钱的,但他又有几个钱呢。平时吃喝都是单位的,一个月万把块钱的工资,住的是十几年前单位分的老公房,每个月还要往加拿大汇五千赡养费。你知道四星我是不进的,谁知道床单换了没有马桶圈上有什么细菌。我也就是开句玩笑说他一个月工资不够开四次房,他就别牢一根筋了。”
“谁要他为了我做这种事?!”林子君蹙眉怨了起来:“哈色老百姓哦,弄得来吾要对伊负责伐?(吓死人哦,弄得我要对他负责吗?)”
唐方听她这样说,却是动了心的架势,不由得收了笑叹了口气:“老钟能这样想也是难得了,总算是真心真意吧,换了别的男人,乐得你掏钱呢。”
林子君瞪圆了眼:“真心真意才恐怖啊!我又不要结婚不要生小孩,再说他都四十几了,等我四五十岁需求旺盛的时候,他说不定都不能动了,我难道还要照顾他一二十年啊?我又不怕男人对我不好,就怕男人对我好!”
唐方侧头看着她笑。
“笑撒么子!”
“你怕他对你好,那就不理他,怎么还想到要给他养老送终了?”唐方淡定地问,摇了摇头:“君君啊,你认真了。”
林子君一口馄饨糊在口里,下不去。
人,总是当局者迷,拼了命也要和自己斗一斗,不然怎么肯服气呢。
机场国际接机的地方,长长的栏杆旁边站满了举着牌子的人。唐方看了看大屏幕,刚刚落地,她忍不住微笑起来,鼻尖出了点细汗。
她其实是不想来的,耐不住陈易生死乞白赖,结果来了心中也没起什么水花,明明不久前她还从这里一路哭回禹谷邨的。唐方怀疑自己的确天性凉薄人心易变,又或者如秦四月所说,她的自我保护机制极度强悍。但每每想到陈易生,她是快活的,期待的。几乎她所有空闲的时间都被他填满了,图片、文字、言语,有形无形的,她日常做的每件事,也似乎都刻上他的印记,101的装修、学车、做饭,没有哪样是和他无关的。
是的,她在恋爱,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对。
人生大计突变,唐方心里也忐忑,收到陈易生的航班信息后,就先在五朵金花群里明确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死党竟然反应热烈,纷纷逼问陈易生床上功夫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竟然令循规蹈矩的唐方豁出去不走寻常路,要不婚生子。
“你们这些人太庸俗了。”唐方回答:“我爱的是他的灵魂和他的赤子之心,肉体只是其中一部分好吗?”
秦四月感叹:“张祖师奶奶诚不我欺,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我糖就不要假清高了,解释就是掩饰。”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唐方坦承:“再说我身边有你,什么时候清高过了?”
林子君当仁不让地提出来:“我必须是宝宝的干妈,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叶青竖起大拇指:“别的不说,陈易生肯定是个特别有爱心和负责的爸爸,但是你们不结婚就生孩子,方老师那关怎么办?先斩后奏?”
唐方也考量过这一点:“等显怀了再告诉她,还有我爸呢,何况生小孩还真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
“等陈易生回来,你们先来我医院做个体检。”沈西瑜接了话:“这还真和器大活好没什么关系,很多人想生的时候身体明明没问题,就是怀不上,频率又不能高,姿势有讲究,每天还要测体温,这是一门科学。”
“这个阶段生孩子挺好的,你辞了职,陈易生反正也不上班,专心造人。”林子君特别高兴:“我可以云养娃,奶粉全我包了。陈易生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别看他一副西化潇洒的腔调,就他在爷娘面前那幅熊样,骨子里还是个孝子,传统着呢,他不会一定要你生儿子吧?人工受孕苦得很,犯不着啊。”
唐方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微笑:“他倒喜欢女儿,看萌萌就知道了。”
“啧啧啧,陈易生这鸟人,还给不给丑陋的中国男人一条活路了?”秦四月感叹:“要我遇上我肯定抓住不放,可惜没遇到,以至于流落海外苦不堪言,昨天想吃碗馄饨,还找不到荠菜,半夜梦见一大碗鸡汤荠菜馄饨在眼前,香得要命,偏偏怎么够也够不着,就是吃不到,急醒了大哭了一场,吓死我家两个男人了。”
众人调转枪口骂她矫情。
林子君当天赶完手上的活已经夜里十点半,伸完懒腰一个电话直接杀奔禹谷邨。下了停车库,却见自己爱车车头前横着黑色越野摩托车,气得她想踹小黑两脚又怕踢坏自己的美鞋,直接轮起手上的loewe狠狠砸在小黑的座位上。
“要打打吾啊。”钟晓峰举着两杯咖啡远远地跑了过来:“用拳头,勿要用包,打坏忒包包肉麻伐(心疼)。”
“想想侬差不多下班了,肯定没切饭伐?”钟晓峰鞍前马后体贴入微,堂堂副局长变成了小钟子:“不加糖不加奶,提提神。吾是怕侬直接走忒,才当勒侬车子前头格,勿要生气。”
林子君不接咖啡,叉手抱臂扬起下巴挑起眉:“钟晓峰!”
钟晓峰手上咖啡停在半空中,笑容渐渐苦涩起来。
林子君拨开面前的咖啡杯,贴近了他咄咄逼人:“老早就港清爽了,白相得起侬就白相,白相勿起就勿要白相。侬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宁,好歹也有一份正当职业人模人样,格能死缠烂打有意思伐?”
钟晓峰垂眸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是没撒意思。”
林子君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转开眼背过身,拉开车门:“侬再混得勿好,熬个十几年就退休了,好歹是国家公务员,犯不着去做什么私人保全——”
她猛地回过头,电梯里才拆开来的卷发盖住了半边残妆:“吾还有约会,有宁等勒嗨,亚叔,麻烦侬自觉点让一下路。”
车子缓缓开出车位,寂静的车库里只有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林子君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钟晓峰却没管摩托车,径直缓缓走向车库另一端,停了一停又转向了另一边,从背影看,比绝大多数二三十岁的男人都要健壮,却也因此显得格外落魄。
车轮急速擦地,发出嚣叫声,林子君踩着油门,唰地倒着飞车靠近了钟晓峰。
她开了车窗,怒吼起来:“钟晓峰——侬有毛病啊侬打算在车库待到天亮啊?回去睏高去!”
钟晓峰讶然回过头,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手上的两杯咖啡停在了电梯前垃圾桶的上方。
林子君一怔,恍然明白他只是走过来丢咖啡而已,立刻涨红了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伸手要关车窗,却被钟晓峰的胳膊肘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