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可气的。”
陈易生哈了一声,把她的脸推了朝向镜子:“你看看你这幅样子这不是在生气?”
唐方别过脸看着他:“好,我是气,我就气我自己没你力气大,只能被拽着跑。”
陈易生松开她:“还有呢?”
“我气自己从没用心经营过人脉,不像你认识那么多人,要不然怎么也能把那王八蛋抓起来。”
“接着说。”
“我气我们像两条落水狗一样,带着伤落荒而逃。”
陈易生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点点头:“是挺狼狈的。”
唐方斜睨着他:“没了。”
“唐方,其实你气的全是我对吧。是我硬拽着你逃跑的,我明明认识很多人,没想办法做你要做的事,连试也没试就给钱走人了,所以你觉得我是个懦夫?”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唐方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像是这种人吗?”
“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不了解我?”
“我连自己都不了解,能了解谁啊。你觉得你了解你自己就行。”
陈易生静静看着唐方,唐方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慢慢地抬得更高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特别有默契的好朋友,你应该会懂我。”陈易生轻叹了口气。
“我和你不熟,金钱关系利益关系而已,别想多了。”
“你一定要说这些让别人难受的话?这样你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
“现实社会总有特别让人绝望的一面,不是吗?你第一次听这些难受的话?”唐方看着镜子里的他。
陈易生看了她片刻,摇着头气笑了两声:“你和周道宁吵架也是这么不讲理?嘴巴这么毒?”
“我没不讲理。我和周道宁吵架也不关你的事!”唐方被踩到了尾巴,猛地转过身来:“你不是一直看不起周道宁吗?说他唯利是图?我告诉你,如果周道宁在,他绝不会放过那个老畜生!他最起码是个男人,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他有种!他会护着女人会护着小孩!”
陈易生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转身出了房门。门嘭地一声响关上了。
唐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有什么崩塌了,越看越讨厌自己。她脱力地坐到床沿蜷起膝盖,埋头把自己藏了起来。
对不起。
无人可说,毫无用处。
第一百零三章野李子(四)
污秽的,你把它烧净。粗糙的,你把它磨光。懦弱的,你使它坚强。——波德莱尔《恶之花》
安乐镇很安乐,深夜的小吃街两侧亮着霓虹灯,老米家泡馍、老张家凉皮、老杨家烤肉一家靠着一家,烤羊肉串的香味飘散在初夏的空气中,路边的小店占满了人行道,一张张简陋的木桌旁坐满了豪爽拼酒的男人女人们,一阵阵大笑爆发出来。
摩托车渐渐减速,唐方茫然地看着开心的人群,回到盛世,却倍觉荒凉。
“饿吗?”陈易生回头问了一声。
“不饿。”
“太晚了,吃一点清淡的吧。”车子很快靠了边。
陈易生带着唐方走进一家门脸很小生意不佳的沙县小吃店,点了两碗粉两份蒸饺还有两盅炖汤。
唐方机械地捞了几根粉,食而无味,又喝了口汤,额头鼻尖冒出细细的汗来,还是有点犯恶心,索性搁下了筷子,默默看着对面的陈易生。小吃店惨白的灯光下,陈易生眉头皱着,脸上的伤特别显眼,他吃得飞快,一口一个蒸饺,满脸的汗。
“你再吃一点,不然不好吃药。”陈易生抬起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放到她面前:“要不给你来碗小馄饨?”
唐方摇摇头。
“生气了?”
唐方看着他,说不生气当然是假的,但又有什么道理生陈易生的气呢。
“为什么?”她低声问。
“报案也没有用。”陈易生淡淡地说,把她不喝的汤盅端了过去:“你不吃我吃了?”
“怎么可能没用呢。”唐方急了:“报案了,我们就能作证啊,怎么没用?这么恶劣的罪行——”
“报案了也很难立案。我朋友说了,□□案能立案的,十桩里有三四桩,能定罪的只有一两桩。猥亵案能立案的,十桩里最多两桩。”陈易生头也不抬:“定罪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是公共场合有监控,或者超过三个人受害者出面指控。”
“你也看到记录了,孩子身上没伤,没遭受侵犯的痕迹,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定罪?”
“我们就不能指控他吗?不能提起公诉?不能让法医和好一点的心理医生认真检查孩子——”
陈易生低声打断了她:“楚叔说了,村里人都知道那老畜生五十几岁就不行了,它还有老年痴呆的证明,没法治。”
唐方愣了愣,刚想继续说。陈易生看着她问:“就算定了猥亵罪,然后呢?”
“进监狱啊。”
“那四红呢?她父母呢?她家呢?”陈易生淡淡地说:“都是一个村里的,那畜生养的小畜生们会一直去骚扰楚叔一家,诋毁四红,你想过她以后可能会遭到的危险吗?老畜生关几年说不定还能活着出来,你觉得他会改吗?”
唐方嘴唇翕了翕,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粉,粉吸足了水,胀得白白胖胖挤成一团。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些,她只想着四红以后能学会保护自己,能别抱有羞耻感和自卑长大,想着村里不会再有别的女孩儿遭殃。
“你在上海长大,接触不到最底层,想不到是正常的。”陈易生柔声宽慰她:“在农村,很多事不能用我们所想的标准去设想去要求去期望。”
“我去过乡下的。”唐方轻声辩解。
“你已经做得挺好的了。我听见你教四红了——”陈易生顿了顿:“你连这些都懂,我就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