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一动不动地装睡,保持呼吸均匀,脸上有点发烫。
“我照顾女朋友呢,这你也打,真是。”陈易生不满地探身下去嘀咕了一句,又站了起来,轻轻把唐方耳朵里的耳机取了出来,放在自己耳边听了听,却是肖邦的钢琴曲。他把手机程序停了,接上充电器,放在她枕头边,想了想有辐射,探身放到了车厢壁上的置物架上。
唐方不知道他做什么,闭紧了双眼,闻到陈易生身上的气息,不太像沐浴液的味道,竟然有点香,很好闻。
对面上铺传来几下动静,很快下铺传来常总工的鼾声。唐方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厢壁,窗帘漏了一条缝,透进来车窗外的亮色,夹杂着树的黑影,投影在车厢壁上飞速出现又飞速消失。充电线头上的蓝光,似乎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信号,永恒固执地亮着。
唐方轻轻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容丽沐浴液最好闻的花香也没有在皮肤上逗留,可同一牌子的抽屉纸却十年都没有褪去香味。唐方轻轻吁了一口气,盯着那点蓝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陈易生侧身托着头,看着一臂之外唐方的身体在轰隆隆的行进声中渐渐放松了下来,笑了。
唐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包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看已经八点了。她从随身包里取出化妆包,刚下了地,门就开了。
陈易生一脸笑容:“早,你起来了?睡得还好吗?”
“早,挺好的。你爸妈呢?”
“在外头散步呢。从这个车厢走到那个车厢,他们每天要走一万步的。”
唐方洗漱完毕,常总工红光满面地回了车厢:“来来来,吃早饭啦。”
在火车停靠在西安站时,唐方发现自己理想中西安行第一顿早饭清单上的“胡辣汤、羊肉泡馍、豆腐脑、臊子面”,在陈易生也拦不住的亲妈热情下,变成了茶叶蛋、老坛酸菜方便面、火腿肠,竟然还有在开水杯里烫热的鲜肉大包,幸好包子皮温了,肉馅还是凉的,被陈老爷子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出站的时候,人群汹涌中,唐方的胃也在汹涌澎湃。
“你可以不吃的,真没关系。”陈易生低声说:“我妈就是事儿多,烦。”
唐方也低声回复他:“我是个好演员,得顾虑‘男朋友’妈妈的心情。”
陈易生扛着包,头一回觉得亲妈烦得还能接受。
但唐方怎么也没想到,理想的午饭清单上一连串的“涮肚、烤羊腿、烤饼、酱羊蝎子、凉皮……”她也一样都没吃上,连根羊肉串都没有。
为了迎接上海亲友们的到来,更为了隆重欢迎陈易生的女朋友。陈易生的小舅舅特地请了一位上海菜大厨,上门烧接风宴。
八冷八热一甜汤一咸汤,都是大路热门菜式,好多年看不到的心太软(红枣塞糯米心)让唐方弹眼落睛,更有大厨的徒弟特地带来的冷冻生煎馒头桂花糕,从泰国漂洋过海而来的雪媚娘,点着妖娆的美人痣,摆出了任人采撷的娇态。
院子里摆了三大桌,病了不少日子的常老太爷真的精神好了许多,出来散了两圈步,落座招呼大家都坐下吃饭。陈易生的外家家族成员身材都十分高挑健壮,和常总工一看就是一家人。陈易生和唐方被安排在老太爷的身边,面前正对着一大碗酒酿圆子,上头漂浮着红色的枸杞,很喜庆。
陈易生挠了挠头:“唐演员,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加油!”
唐方笑着和一桌陌生人点头打招呼,狠狠地踩了陈易生一脚。
说好的地道西安美食呢!陈易生你死定了!
陈易生自己只有一个小小双肩包,唐方忍不住侧目:“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嗯。”陈易生手提肩背十分轻松:“我们男人的世界,你不懂。”
“哈?”
“我出门,七天只要带两条内裤。”
“遇到下雨干不了怎么办?电吹风吹干?”
“怎么可能洗呢?一条内裤可以前后正反穿四天,两条能穿八天呢。”
陈易生回过头,见唐方一脸骇然,笑得前俯后仰:“这你也信?”
唐方回过神来,才想起这人一天早中晚出门居家换起衣服来比她还勤快。
“呵,你也学会这种段子了。”
“不是段子,我大学寝室里有一个广东的兄弟真的就是这么穿的。”陈易生笑着开起广东腔的普通话:“哎!我唆啊,你们天天洗森么洗,太撒啦,学学我,一个星期洗一条就够啦——”
他语气学得惟妙惟肖,唐方乐得不行。奇葩的身边都是奇葩,很合理。
“还有一个校足球队的兄弟更厉害。”陈易生津津乐道:“每次买袜子他都买三十六双白的,有次我去他寝室喊他吃饭,他蹲在地上从床底下捞出一堆袜子,选了两只看起来不那么脏的一套,走人。就这样能对付一学期。”
唐方皱起鼻子,似乎闻到臭袜子的汗酸味,见陈易生眉飞色舞,忍不住问:“你大学里的同学怎么不来往了?”
“还是很要好,他们都在规划院和大设计院忙着挣钱,我忙着玩。你呢?林子君叶青好像都是你的中学同学,你大学同学怎么没听你提起来过?”
“嗯,相处得不太愉快。”唐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陈易生压低了声音笑:“肯定是你看不上人家,把人都得罪了。”
唐方斜睨着他:“我是这种不好相处的人吗?”
“你就是啊,你看你看,你经常这样瞥一眼人,好像在说我真懒得和你们这么没品位低傻不拉几的乡下人说话。”
“我没有。”
“哈。”
两人一出弄堂口,钟晓峰打开七人座商务车的后车厢。
唐方没想到是他,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又忍不住瞄了钟晓峰一眼。
“你看,你又这样看人了。”陈易生把行李箱放进去,忍着笑提醒唐方。
唐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谢谢老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