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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溪入宫也有一旬了,但她胆小,平日里没事绝不会四处乱跑,因此绝大多数时间就待在乾清宫,多窝在她的小屋子里,来御花园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每次来,都觉心旷神怡,憋闷的心情要好上不少。
御花园中有一个小人工湖,湖上有湖心亭,在一行人来之前,早在湖心亭边上布置了防风帷幕,一应时令瓜果。太后与萧洌相邻而坐,叶清溪本想在旁边站着就好,谁知被太后轻轻一拉,不得不在她身边坐下。
太后与萧洌拉着家常,主要是太后说,萧洌听着,偶尔应上那么一两个字,兴趣缺缺。太后却不在意,大概早已习以为常了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语速,即便是唱独角戏也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叶清溪就难熬了,她一向不是太过大大咧咧的那种人,有了昨天那一遭,此刻面对萧洌难免尴尬,只要太后不跟她说话,她就装小聋瞎,待在一旁安静如鸡。只是太后说几句话就觉得冷落了她似的,总要将她扯到话题中心,她不得不回答些什么。唯一庆幸的是那情绪起伏不定的小皇帝果然不再理会她,在太后故意跟她说话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几人闲聊了会儿,太后忽然说自己乏了,在萧洌要起身相送时却又按住了他,让他不用管她,同时还把叶清溪给留下了。
叶清溪心里不停叹息,她知道太后因皇帝的病情心里着急,可太后如此明显仿佛“撮合”二人的举动,怎么可能不让人误会呢?她要是皇帝本人,她也会误会的吧!
她装作张望的模样偷看了萧洌一眼,后者托腮看着平静的湖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就在叶清溪也想假装自己不存在时,忽然听萧洌开口道:“我真不明白母后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如此护着你,不肯杀你,又不想把你塞给我……却为何偏要把你往我面前放?”
叶清溪没想到萧洌会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正在想该怎么说才好,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浅淡一笑:“你肯定知道的吧?清溪表妹。朕还从未见有哪个小辈如此得母后喜爱的,真是不服不行……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母后如此偏袒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叶清溪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表姑母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说的,表哥不如亲自去问她……”
萧洌面上的笑一点点沉下来,他忽然扭头看向前方的湖面,低声好奇道:“也不知溺死难不难受。”
叶清溪心头一跳,刚要开口,却见面前身影一闪,萧洌已起身往前走去。
他、他该不会想不开了吧!
叶清溪匆忙站起身跟上,边走边慌张地说:“表哥,我听说溺死特别难受,而且死之前要受很长时间的折磨,死后的模样还难看极了……”
她边说边四下看了看,太后走时带走了些人,此刻除了她与萧洌二人在湖心亭中外,还有四名宫女内侍在亭子的角落和通往岸边的路上站着。如果萧洌真想不开的话,就算拦不住,也不至于救不上来。
在叶清溪全神贯注的提防下,萧洌已经走到湖心亭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正好是没有围栏的一块,他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丝毫不在乎是不是会失足落下去。
当叶清溪快步走近他时,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她心里一慌,忙疾步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胳膊,然而在碰到他之前,他忽然侧过身来,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叶清溪抓了个空,随即身体失去平衡,蓦地往水里栽去。
她的一声尖叫还没拉长,只觉腰上一紧,她试探性地睁开双眼,却见萧洌正搂着她的腰,冲她微微一笑:“表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叶清溪全身的重量都在腰部的手臂上,足尖只是轻点空地边沿,身体后仰几乎是个下腰的姿势,这种失重的感觉让她全身肌肉紧绷,下意识紧紧抓住萧洌的手臂。
丢人啊!她能说她是想拦着萧洌跳湖结果不小心坑了自己么?
“多、多谢表哥……请扶我一把。”叶清溪仰头望着上方的萧洌。她如今身体就两个支点,根本用不上力。
萧洌嘴角的笑渐渐敛起,忽而眉头一挑,随即居然蓦地松开手。
失去了腰间倚仗的叶清溪顿时噗通一声落了水。不过起伏挣扎了片刻,水便没过了她的头顶。
在几个宫女内侍的杂乱惊呼声中,挺直脊背表情淡然的萧洌显得尤为冷酷。
叶清溪刚落水时被吓了个够呛,只来得及挣扎了几下便往下沉去。
随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她会游泳的啊!
虽然穿越过来后已经三个月没有游泳过了,但这种技能又不是跟着身体跑的,她还记得技巧,就算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游得好,至少不会淹死!
叶清溪屏住呼吸,在水中调整了会儿才渐渐浮上水面,她怕鼻翼两边的水吸进来呛到自己,只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
随后她便听到后方一道很大的噗通声,她忙转过头来,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出了一段距离,湖心亭中内侍宫女们一阵惊呼,而落水的似乎是……皇帝?
叶清溪还记得自己落水前萧洌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也说不清他是打算来个恶作剧还是真想杀她。不过看他现在居然亲自下水来救她,就说明那只是个恶作剧吗?
叶清溪兀自想着,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她怎么觉得那小皇帝并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挣扎啊?
他是不会游泳吗?!那跳下来干啥?脑子瓦特了吧!
虽然之前萧洌故意松手让自己落了水,可看在他自己不会水还要救自己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去救救他吧!
有两个内侍已跳下了水,不过二人的救人水平不行,一个自己差点淹死,另一个跑萧洌正面去直接被无意识挣扎的萧洌摁到了水里。
叶清溪从萧洌背后靠近,一手托住他的腋下让他的脸能露出水面,便往湖边游去。这人工湖很小,叶清溪才游了没一会便将萧洌带到了岸边,而远处听到动静的侍卫正好赶过来接应,帮着叶清溪把萧洌拉了上去。
叶清溪跪在一旁喘粗气,而呛了不少水的萧洌也是趴着一阵咳嗽。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便转头看他的状况,却见他也正好侧头看过来。
叶清溪刚想对他笑笑说声谢谢,却见萧洌轻声道:“谁让你救我的?”
叶清溪猛地怔住。
萧洌幽深的眸子浸水后仿佛更为澄澈,让她看清了他眼中毫无遮掩的倦怠。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是跳水来救她,他这是投湖自杀!
叶清溪见过萧洌的自残举动,平日里也很害怕他会自杀,可真事到临头了,她却想起了太后每次跟她谈萧洌病情时的痛苦和那一丝希望。太后或许并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和蔼前辈,但她对萧洌的母子之情却是一点都不掺假的。
叶清溪忽然推开了她和萧洌之间的一个侍卫,俯下身抓着萧洌的后衣领瞪着他道:“你就这么狠心抛下你的母后不顾?”
萧洌古井无波似的漆黑双眸里仿佛被投入了颗小石子而荡起了涟漪,他怔怔看着叶清溪,声音几不可闻:“明明是她不……”
“洌儿!”太后的惊呼声打断了萧洌的话,她匆匆赶来,衣衫凌乱,见到狼狈趴在地上的萧洌,面色大变,忙冲了过来。
叶清溪下意识地挪到一旁,此刻她已经看不到萧洌的模样,可刚才他的表情却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他好像在哭。那似乎是一种即便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好的、无声又撕心裂肺的求救。
叶清溪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只邪恶的手紧握住了心脏,轻轻地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比刚才溺水的窒息感还要难受上几分。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在太后的询问下,萧洌的声音。
“……孩儿是被人推下水的。”
“母后,朕并未胡闹,表妹早已跟朕心意相通,如今皇叔在场,正好让他来做个见证。”萧洌眯眼笑道,“母后,表妹可是您带进宫来让朕陪着的啊,怎么这会儿您反倒要棒打鸳鸯呢?”
萧栩闻言蓦地看向太后,果然是太后的主意,此刻这一幕,不过是做给他看的戏罢了。
太后察觉到萧栩的了然目光,抬眸斜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此番倒真让靖王爷看了笑话,他巴不得她和洌儿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只怕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我、我没有啊。我对皇上就是对待亲人的那种亲近,并无其他意思!”
此刻眼前的三人应当是大梁最有权势的三人了吧,三个boss齐聚,叶清溪自觉自己这个小虾米压力山大,可眼看着皇帝越说越不对,她只得鼓起勇气反驳。
萧洌手还抓着她的手臂不放,闻言手上的劲道蓦地增大,转过头来冷冷瞪着她,语气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表妹,别怕,有皇叔为我们做主,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让我走!
叶清溪心脏狂跳,想去看太后,萧洌发觉她的意图手上的劲道又加了一分,她差点叫出声来,心里恨不得把这该死的皇帝大卸八块。有本事就和他亲妈正面刚啊,把她扯进来算什么男人!
叶清溪反手抓住萧洌的手腕,甚至因着小小的报复心理,那指甲狠狠掐他的手腕,同时颤声道:“太后,靖王爷,别听皇上的,民女冤枉!皇上,快放手,您快掐死民女了!”
萧洌原本拿身体挡住了自己的举动,太后和萧栩都看不到他做了什么,直到叶清溪不管不顾地叫出声来,太后忙惊呼了一声:“洌儿,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清溪!”
没等太后话音落下萧洌就松开了叶清溪,不过这并非是因为太后的话,而是因为叶清溪真的一点都没客气,掐得他手腕疼,他不得不放。
叶清溪一得了自由便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同时手微微一抬,露出被捏红了的小臂。
太后面色有些难看,萧栩亦是抿唇不语。
萧洌铁青的脸色像是想要杀人,只是他也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被个弱小的女人掐疼了,强装无事,望向叶清溪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撕扯。他以为他这个所谓的表妹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即便他说的不是事实,也不会当着他皇叔和太后的面翻脸,没想到她胆子真够大的啊,他先前还真是小瞧了她。啊,她先前似乎还打伤过他,那时候他就该明白了吧,什么胆小都是装出来的,他母后的人,怎么可能无用成那样呢?
“洌儿,你是一国之君,本当是万民表率,岂可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太后斥道,“此事今后不要再提!”
萧洌笑眯眯地说:“母后,既然您不肯让我娶表妹,又何必让她进宫呢?”
太后道:“哀家是让她进宫陪哀家。”
“可朕也没见表妹如何陪伴母后啊,倒是时不时往朕那儿跑。”萧洌道,“朕已被表妹迷住了,母后才说这样的话,那可不是在怪罪表妹么?”
叶清溪心中咯噔一声,这皇帝还真是想要除掉她啊!她那是跑去问诊,给他治病!可这事只有太后,她和翠微知道,又不能到处说,如今被皇帝这么将了一军,太后要么就同意皇帝收了她,要么就除掉她这个勾引皇帝的狐狸精……
所以说,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太后被自己这个儿子气得肝疼,可如今在萧栩面前,她倒不好甩袖离去。
“清溪,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向叶清溪,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叶清溪一怔,随即注意到太后的眼色,忙低了头道:“太后娘娘,民女冤枉啊……民女家中本有个哥哥,小时候便没了,见了皇上,民女便会想起哥哥,忍不住想亲近些,可那是对哥哥的亲近,并无其他的意思。”
太后满意地点头道:“洌儿,你听到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